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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原创-在线] 魔弹之王与战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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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5 17:4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魔弹之王与战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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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川口士
  插图:よし☆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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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布鲁奈最强的骑士、迫近!

泰格勒一行人向着泰利托尔进军,在那里出现的,是冈隆公爵的部下格雷亚斯特侯爵。即使用略显无礼但还算谦恭的态度拒绝了投降命令,但格雷亚斯特丝毫没有隐藏其对艾伦的执着,对此,泰格勒内心泛起了涟漪。紧接着的,受命讨伐泰格勒的纳瓦拉骑士团出现了,这让事态产生了急剧的变化,其团长是布鲁奈最强的骑士罗兰。在他那就连战姬的龙技都能击破的“不败之剑”之下,泰格勒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在“光华的耀姬”索菲娅的帮助下,他们历尽艰险总算逃出生天,但为了掩护艾伦,泰格勒却负伤倒下了……?!在血风与光波驰骋于战场之时,黑之魔弓将被解放!大人气的美少女战斗幻想剧、直击内心的第三弹!

目录:
第一章 黑骑士       
第二章 冈隆的阴谋       
第三章 光华的耀姬       
第四章 不败之剑
第五章 蒂露·娜·法       
终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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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7:4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黑骑士

第一章 黑骑士


    从布鲁奈王国往西行进,那里有着两个国家,它们分别是萨库斯坦以及阿斯瓦尔。有道是邻国如敌国,而这两国也不例外。尤其是萨库斯坦,他们经常发兵,妄图入侵布鲁奈。

    展望其西方国境之外,尽管那里净是寸草不生的荒野以及崇山峻岭,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土地,但是,这世上不存在不以扩张国土为野望的君王。这是一个就算开战理由有如小孩打架一般无稽,但是只要取胜了就不会有问题了的时代。

    由是西方国境争端不断,但萨库斯坦却自从五六年前以来就经常吃败仗。

    那是因为,被称为布鲁奈最强的“黑骑士”罗兰,他率领着纳瓦拉骑士团守卫着西方的国境。

    在铅色的天空下,三千军士在那寸草不生的荒野上行进着。在那高高悬起的军旗上,是一只翅膀怒张的白色大雕弗雷斯贝尔德。据说这是为了让死者的灵魂得以安息并魂归天国,这也是萨库斯坦王国的象征。

    他们是萨库斯坦的军队。现在,他们正准备越过国境,侵入布鲁奈王国。

    打头阵的是一千骑兵,紧接着两千步兵接踵而来。

    在他们之后的是数十台大车,嘎吱作响。在这些被牛马所牵引的大车中装有投石机,并且用以投掷的石头也堆积着。

    走过了荒野后,萨库斯坦的军队进入了那左右都被悬崖所阻隔的山道。

    就在此时,他们的前进道路上,一个骑士现出了身影。

    他不论是头盔、甲胄、军靴、还是那迎风飘扬的披风,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着装。唯一不黑的就只有他身后所背的大剑了。在那千锤百炼的身躯中,一股盛气凌人的威严在散发着。

    “萨库斯坦的老鼠们,你们又不知死活地妄想侵略我国的大地了吗!你们若是想讨要变质奶酪的话,我现在就送点给你们。拿到了之后,就快给我夹起尾巴滚回去!”

    黑骑士那朗朗的声音,响彻了这寸草不生的山道。撒库斯坦的军队甚至连一声怒喝都不敢发出,恐惧地窃窃私语着。

    “他就是罗兰!”

    这里是三千大军。在他们面前,仅仅一人的骑士一夫当关,似乎相当荒唐。

    但是,萨库斯坦却知道个中意味。这个骑士的的确确拥有一骑当千的力量。

    在这五年间,撒库斯坦国内有名的骑士和将军已有几人被他的剑斩落于马下。被他所杀的杂兵也是不知凡几。

    萨库斯坦军并没有回答罗兰,从他们的先头部队中,一名骑士走出阵来。那是一个双手持三叉戟、周身覆盖着厚重甲胄的强壮男子。

    男子舞动三叉戟,无言地策马奔驰而出。此时罗兰也脚踢马腹并从背后拔出大剑。这是把普通人不用双手就无法拿起的大剑,但罗兰只用右手就轻松掌控。

    两人的距离在以可见的速度缩小着,雷鸣般的声音震荡着大气。

    罗兰挥舞大剑,一刀将对方连人带甲斩成两半,顺势将马也斩伏在地。

    沐浴着黑红色鲜血的尸体掉在了地面,连着那断气倒地的马,干涸的土地吸足了鲜血。目睹了这怎么看都难以被认为是人能做得到的斩击,萨库斯坦的军队呐喊着展开了包围阵。

    罗兰并没有让马停下,而是挥舞着浴血的大剑朝着敌阵突击而去。为了避免被恐怖地杀得溃不成军,萨库斯坦的军队吼叫着,歌唱着战神的名字,向着那仅有一人的敌人奔袭而去。

    “战神杜尔,赋予吾等加护之力!”

    萨库斯坦的骑兵之中,两名首先接近罗兰的骑兵,分别在他左右的方向用枪刺向他。在下一瞬间,他们的枪却只是贯穿了空无一物的空间,而他们的头却喷着鲜血飞向了空中。

    罗兰舞动大剑,所到之处惨叫四起,鲜血喷出,萨撒库斯坦的士兵接二连三地倒下。鲜血染红大地,尸体堆积成山,从尸体上不断有新的鲜血倾注而下。

    步兵们射出的箭犹如豪雨,但却都被罗兰用大剑轻描淡写地一一挡下斩断。即使有两三发命中了他,却都被其漆黑的甲胄弹开。

    不论斩杀了多少人,罗兰仿佛都不觉疲倦,其剑锋也似不会变钝。不管是四人还是五人一起合力围攻他,他却连一点伤都没负,而萨库斯坦士兵的亡骸却与血烟一道,在这战场上不断增加。

    突然间,悬崖之上呐喊之声大作。由身着钝色甲胄的骑士组成的骑士团出现在人前。他们举着象征布鲁奈王国的红马旗——其上画有着脸带盔甲的马的军旗,迎风飘扬。这正是守卫着西方国境的纳瓦拉骑士团。

    直到此刻,萨库斯坦的军队才发觉他们被罗兰摆了一道,但是却只能干看着。讨伐罗兰的士兵们过于密集,要转换方向,谈何容易。

    突然间,纳瓦拉骑士团一鼓作气地冲下了那虽谈不上垂直但也相当陡峭的悬崖。正面被罗兰挡着,后面被纳瓦拉骑士团突围而入的萨库斯坦军队腹背受敌,就此溃不成军。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步兵也纷纷转过身去争先恐后地四处奔逃。

    之后,罗兰与纳瓦拉骑士团合流了。

    “来得太早了点吧。”

    在骑士团先头的一个瘦削的男子,看到罗兰之后笑道。他是仿佛罗兰的右手一般的存在,骑士团的副团长奥利维尔。在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罗兰忽然用冷峻的目光盯着溃逃的萨库斯坦军队。

    大气被扭曲了。一块要大概五、六个成年人才能环抱起来的大石在空中飞着,重重地掉在了罗兰一行人附近的地上。与那骇人的匝地之声相伴,巨石把地上的尸体压成了肉酱。沙土与肉块猛烈地四处飞溅。

    “——是投石机啊。”

    一边平息着因受惊而嘶叫的马,罗兰不屑地小声说道。但是奥利维尔的表情,却像是受惊一般,既焦急又犯呆。

    “这玩意、应该是用来攻破城墙或者城门之类的吧?”

    新的巨石又飞袭而来。这些石头接二连三地砸到了悬崖的石壁上,既重又钝的声音震耳欲聋,沙石和烟尘往山道蔓延着。骑士们慌忙躲避着这些巨石。

    对此罗兰看都不看,举起大剑,再次策马奔腾。

    “吾将化为利剑,所向披靡!”

    在空中,巨石呼啸而来。罗兰躲都不躲,直接策马向其奔驰而去。但即使是黑骑士,在这以恐怖速度袭来的巨石之前,大概也只能够被无可奈何地砸到粉碎吧。

    ——一闪。

    罗兰用大剑将巨石斩成两截。巨石被一分为二,受冲击余波影响而变得粉碎,无数的石碎洒落在大地上。与萨库斯坦军队的惊愕叫声相对的,是纳瓦拉骑士团那欢喜的叫喊声。

    兵败如山倒,萨库斯坦的军队丧失了战意四处奔逃,罗兰朝着他们追击而去。他挥舞着大剑,风卷残云一般冲进敌阵,斩杀、突进、蹂躏着。

    那些从罗兰剑下侥幸逃脱的士兵们,遭遇突击而来的纳瓦拉骑士团,他们被其斩杀,却是在劫难逃。在血与尸体的海洋中挣扎着,萨库斯坦的士兵们丢盔弃甲,死命逃窜。

    当萨库斯坦的军队逃出了国境之外后,罗兰停止了追击。

    罗兰下了撤退的命令,把手中的大剑举向空中。剑柄、剑锷的黄金色与剑身的钢铁色相得益彰,但是它却有着普通钢材远不能比的锋利程度以及强度并以此为豪。

    剑之名曰杜兰达尔。

    这是被称为“不败之剑”的,布鲁奈王国的镇国宝剑,也是当罗兰受命将要去守卫西方国境的时候,国王授予他的剑。

    在国王将这宝剑授予那既非贵族出身而且年龄仅仅二十多岁的罗兰的时候,宫中异议四起,但是国王向着那些异议者静静地如是道。

    “如此!那么就给我找个比罗兰更为优秀的骑士过来吧。”

    之后,据说所有人都沉默了,然后只得就此退下。

    而事实上,罗兰自从十三岁成为骑士以来,不论是何种类型的比试还是所有类型的战斗,他就没有输过。不论是剑、枪、还是马,他驾驭得比谁都要得心应手,在战场上,他也经常站在最前方斩杀敌人。

    将杜兰达尔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后,罗兰将之背在身后,咋着舌。

    为何萨库斯坦要在此时发兵呢?

    ——那些家伙为何会知道,我国现在正在混乱当中呢。他们是带着刺探情报的想法而发兵的,这不会有错。

    他突然无名火起。不是对大举进犯的萨库斯坦,而是对国内的那些贵族。

    ——在当我们骑士团从外敌的手中守卫布鲁奈国境的时候,这些家伙到底在皇宫中搞什么……!

    罗兰率领着因取得大胜而兴高采烈的骑士们返回城堡,却发现一个从王都尼斯那被派遣过来的急使在等着他。

    急使伸手递出一封信,罗兰接了过来就此打开阅读。越往下看,他的脸色愈加冷峻。

    “——详情我知道了。”

    罗兰把信折好放进怀里,然后低声对着脸色苍白的急使说道。

    “我会马上启程去王都。请你如是回复泰纳尔迪耶公爵。”

    罗兰目送着匆匆行了一礼然后立马转身跑开的急使,却毫不掩饰脸上的烦躁之情,然后向着旁边的奥利维尔转过身去。

    “殿下的命令,让我们去讨伐反贼。”

    “反贼?”

    “知道一个叫沃鲁恩伯爵的贵族吗?他反叛了,然后把吉斯塔特的军队带到了国内来。”

    奥利维尔的脸上满是惊愕,但是马上恢复正常,然后用冷静的口气询问道。

    “如果我们去讨伐反贼的话,那西边怎么办?”

    如果罗兰以及纳瓦拉骑士团被调离的话,那萨库斯坦就会确信他们疑惑的事情是真的了。然后,他们大概就会大动干戈了吧。就连那一直按兵不动的阿斯瓦尔会否采取行动,都难以预料。

    “泰纳尔迪耶公爵已经和他们交涉,而且貌似和他们签订了暂时休战的协定。”

    似是很不满的,奥利维尔哼道。

    “这样的话,为何泰纳尔迪耶公爵他自己不去讨伐那个叫沃鲁恩伯爵的家伙呢?”

    罗兰他们也知道。

    泰纳尔迪耶公爵正在为与冈隆公爵的战斗而备战中。除此之外,只要不是出了别的事情,他都不想贸然发兵。

    “要带多少人去?”

    奥利维尔询问道。虽说已经答应了急使,但是他不确定罗兰到底是否真的愿意去。不过如果是团长的判断的话,奥利维尔不能否定。

    “全军。”

    罗兰的回答很简单。就连奥利维尔都倒吸了一口气。

    “纳瓦拉骑士团,全军……?”

    奥利维尔这样问道,但是他的惊讶已然无以复加。

    “这座城堡,倾巢而出?”

    “沃鲁恩伯爵手上似乎有五千吉斯塔特的军队。率领着这五千军士的是常胜不败、一骑当千的战姬。”

    吉斯塔特王国拥有七名战姬,其名声,不论是罗兰还是奥利维尔都略有耳闻。她们拥护着各方面才能都非比寻常的勇武君王,驰骋于战场并常胜不败,因而被讴歌着。

    “不过是传闻而已,不用当真——不过,若想尽早尽快大获全胜的话,全军出动是最好的。而且,为此泰纳尔迪耶公爵也以必死的决心交涉了吧。”

    纳瓦拉骑士团的五千骑士,并非普通的五千骑兵。就算是在布鲁奈王国那无数的骑士团中,他们也是最精锐的存在。

    在守卫着争端不断的边境之时,他们也历经了千锤百炼。

    而且,率领骑士团的罗兰,是一个以仅仅二十七岁的年纪就受赐镇国宝剑杜兰达尔的骑士。

    第二天,罗兰让所有骑士在中庭集合起来。

    首先、他把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把吉斯塔特军队招来了国内,然后有几个贵族与他勾结在一起的事情向众人一一说明。

    “首先我们要回王都。但是,最终目的地是泰利托尔。”

    罗兰把“不败之剑”拔出并刺向地面,然后朗声宣告道。

    “讨伐陛下的敌人!!”

    ◎

    在做梦。

    艾莉奥诺拉·威尔塔利亚,她很快就知道了她在做梦。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容姿端丽的女子。她朝艾伦伸出了手,笑着说道。

    “初次见面,银闪的战姬。我是亚莉珊德拉·阿尔莎维恩。请多多指教。”

    当艾伦被选作战姬的时候,先代的战姬已然与世长辞。

    手把手教艾伦战姬所必须具备的素质与才能的,是莎夏·亚莉珊德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有着柔云般闪亮的垂肩黑发,而说话口气却偏男性,她给艾伦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虽然两人不论性格还是喜好都各不相同,但是她们却很不可思议地合得来。在一起相处的日子里,她们就相互以莎夏、艾伦为爱称来称呼对方。

    她们也起誓,不管是谁遇到了大麻烦,就算要不顾一切、即使是与国王的命令相悖也好,也会第一时间帮助对方。不是约定,而是誓言。

    梦境之中,两人在一个小房间里。

    “所谓龙技,是远超人类智慧的力量。所以,不自己好好掂量应在何时使用是不行的。如果仅仅是陷入了稍微麻烦点的战斗就依赖它的话,那不论是你的心还是你的技术都会变弱。”

    啊啊,那时的记忆已然非常模糊了。那是差不多两年之前,她还没成为战姬的时候。

    梦中自己所说的,和当时如出一辙。

    “那样的话……如果自己的意志够强就行了吧?”

    “只要你有自信的话。但是呢、艾伦。所谓意志,它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强。‘我必定能够制御自己的意志’这样的蠢话,留给让那些意志力薄弱的笨蛋们去说就好了。”

    因没办法认同对方的话,艾伦尝试着从别的角度出发,加以反驳。

    “但是,如果据此可以让手下的士兵们都全身而退,从而结束战斗的话,这不好吗?”

    莎夏的眼睛直盯艾伦,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那样的话,士兵们就会无视你,只对龙具诚惶诚恐了。”

    ——真是的、完全没办法反驳莎夏呢。

    但她之后就知道了,这并不仅仅是莎夏一个人的想法。就算是柳德米拉或者索菲娅,她们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在自己遇险的时候当然要用。在对上那不用就难以战胜的对手的时候也是一样。但是,如果在战场上被为数众多的敌人所包围的时候,如果说要不要用的话,答案是否。这就是正确的发挥那力量的方法。”

    柳德米拉是这样断定的,而索菲娅也肯定会一如既往地用那波澜不惊的语调回答。

    “这就是龙技。这是战姬第一次操起龙具之时就能够使用的战姬之技,却并非自己的技术。现在,只是赋予你使用这种能力的机会而已。这样想的话,如果是我,我会尽量不要依赖它。”

    到最后,艾伦得出了个结论,那就是想继续问出个所以然来的话,那只能去问龙具本身了。

    银闪并不只是一把剑,它拥有自己的意识。如果它不认同艾伦是战姬的话,这把剑就会很自然而然地不让艾伦碰吧。所以,银闪自身是以何为标准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成为战姬的资格,这点不得而知。

    于是现在,艾伦给出了她自己的回答。

    “面对那些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挑战我的人类,我会用人类独有的智慧以及武技来打到他。”

    当然,只对“横扫大气”那样极具破坏力的力量、拥有同是战姬的力量以及凡铁所无法刺穿的鳞片的龙、从暗处突袭而来的暗杀者之类的使用,这是艾伦所要贯彻的。

    这也不一定就是正解。真正成为战姬的时间也只有两年。既有苦恼也有失败,怅恨久之,但就算是这样,能做的,也就只能看着银闪,继续自问自答了吧。

    ◎

    清晨,漂浮于天空的朵朵卷积云让天际染上了一片白,冷风吹拂着草色枯黄的草原,带来阵阵冷气。

    六千兵士集结于泰利托尔的西边。这是由一千布鲁奈人以及五千吉斯塔特人组成的集团。阵地是由两重的栅栏围起而成,在坚固的营地中,支起了数百个帐篷,在其中央,红马旗和黑龙旗并排立着迎风飘扬。

    在两国军旗之下的,是两顶特别大的帐篷。

    虽然在通常的情况下一顶是供主将用,而另一顶则是副将的帐篷,但是此时却不是。

    要说的话,倒不如说一顶是男性用,一顶是女性用。

    在女性用的帐篷中,有三名女子刚刚起床。

    虽说较别的地方来说,布鲁奈的气候比较温暖,但是冬天的早晨还是相当寒冷的。通常来说,大家都会在地面上铺稻草以防潮湿,然后为御寒而以毛布或者皮毛所做的披风裹身。稻草也可以用作燃料,在出太阳的时候将之晒干就可以了。

    在三人之中,最先起床的是蒂塔。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是指挥着那六千兵士的总指挥官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的侍女,栗色的头发扎成双马尾,在头发之下是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庞。

    悄无声息地穿上了黑白相间的侍女服,蒂塔提起木桶走出了帐篷。别的帐篷都处于一片寂静之中,要说有什么声音的话,那就只有站岗放哨的士兵们那强忍呵欠的声音而已。

    刚穿上身的侍女服略显冰冷,呼出的气也化成了白雾。把木桶放在地上,动着身体,重重地伸了个懒腰。

    ——泰格勒大人,应该还在梦中吧。

    蒂塔的侍主,让她不要见外,就像亲近的人一般叫他名字的简称。正当蒂塔在联想着泰格勒的睡脸的时候,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声音。

    “是你啊,已经起来了吗。”

    听到这声音,蒂塔被吓到差点跳起来,然后马上再提起木桶。

    那是一个白银色头发直垂腰际的少女。她身穿以蓝色为基本色调的衣服,披着一件用羽毛织成的银色斗篷,腰间佩着长剑。似乎应为刚睡醒,她的头发很乱。

    “早上……好。”

    蒂塔低着头,为了避免显得不满而强忍着。

    少女的名字是艾莉奥诺拉•威尔塔利亚。她又名“银闪的风姬”,是吉斯塔特仅有七人的战姬之中的一人。吉斯塔特的士兵们正是以她为指挥。

    虽说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和区区侍女的蒂塔交谈的,但是她却毫不介意就这样用爽朗的声音说着话。正如泰格勒以艾伦为爱称称呼她一般。

    艾伦落落大方地重重点了下头,之后就注意到了蒂塔正提着水桶。

    “你现在、是要去打水吗?”

    一瞬间蒂塔就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然后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回答“是的”。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

    “……非常感谢。”

    在这超过六千人的军队中,女性只有三人。她们是艾伦与蒂塔、然后还有艾伦的副官莉姆艾丽莎。她还在帐篷之中酣睡着。

    先不说处于某种立场的艾伦以及莉姆,蒂塔偶尔也会被如是劝说,因为她又有需要声援的人,所以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虽说平时巴特兰会站在泰格勒的身边同行,但是此时他也还是在睡觉。

    ——虽然我很想马上就叫巴特兰大人起床的说。

    但是,从蒂塔小时候开始,她就一直不想过度地让照顾她的老人添麻烦。

    这样想的话,对于艾伦和她同行的这一事,她感到得救了。要说为何的话,是因为这里有六千将士。如果只有一个人到处走的话,那肯定是很危险的。

    蒂塔和艾伦趁着在帐篷中以及巡逻中的士兵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营地。在北方,有一条小河。即使是见到同是取水归来的士兵们,蒂塔也是沉默着走在草原之上,没跟他们说话。

    ——如果是泰格勒大人的话……。

    蒂塔在想着类似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和她同行的是泰格勒的话那会怎么样呢?这种想象,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尚未睡醒,一脸睡意的泰格勒,边打着哈欠边和蒂塔一道走着。然后在洗脸的时候,蒂塔会笑着说“请小心别掉进河里了”。之后,泰格勒就会轻轻敲蒂塔栗色的头,然后说“你也要小心点”。

    而实际上,这样的会话,在此之前也有过好几次,想起这些,蒂塔心房不由得温暖了起来。

    突然间刮起了风。夹杂着初冬寒气的风拂过了蒂塔的脖颈,她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你觉得冷吗?”

    艾伦很惊讶地说道。接着,一股温软的触感从蒂塔的肩膀开始将她包裹了起来。艾伦把自己的斗篷脱了下来,给蒂塔披上。

    “非、非常感谢。”

    蒂塔颤抖着说着感谢的话语,然后很不可思议地看着艾伦。

    “怎么了?”

    “你、不冷吗?”

    和穿着一件长袖且裙摆到脚跟的自己相比,艾伦却露出了肩膀以及腿。就算是衣服本身,虽说是用上等的衣料制作而成,但是怎么看都不甚厚。

    “我还好。吉斯塔特的冬天比这里冷多了。”

    对于不知道邻国气候的蒂塔来说,她除了点头之外就难以说别的话了。

    “顺带一说,蒂塔、吗。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

    蒂塔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因不知道对方会问什么以及自己该怎么回答,她心中构筑起了一道防线。

    “你是不是喜欢泰格勒呢?”

    听到这过于率直的提问,蒂塔心中的防线一下就被攻陷了。蒂塔不由自主地脸红到了脖子根,之后转身看着艾伦,就连拿着木桶的手也在发颤。

    “怎、怎么了啊、突然、突然问这个……!”

    “不用这么慌张吧。侍女和侍从仰慕主人什么的,并不少见的说。”

    艾伦将手放在腰际,微笑着望向变得狼狈的蒂塔。蒂塔语无伦次地反驳道。

    “我是侍奉泰格勒大人的侍女。对于泰格勒大人、我当然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仰慕了、这倒不如说正因为我是侍女才这样……”

    “是么。那么,有别的喜欢泰格勒的人吗?”

    艾伦很干脆地问了另一个问题。蒂塔因为没有被追问下去而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类似的事情我没听说过,而且也没有见到和泰格勒大人频繁见面的女性。”

    “那家伙和我一样都是十六岁吧。虽说如此,他就没有一点传言么?就算是作为拥有一方领地的贵族也没有?”

    艾伦的表情略显呆滞。她会有这样的疑问,那是因为到了16岁的话,这个年龄就算谈婚论嫁都不奇怪了。况且,泰格勒也不是市井之中的年轻人。为了延续沃鲁恩家族的血统,这是他的义务。

    “因为泰格勒大人是那种很认真的人。”

    仿佛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蒂塔就像是夸耀一样挺起自己的胸膛,但是却没持续多久就又垂了下去。

    “虽说是认真,但是他也不可能对女性完全没兴趣吧。在看到我的裸体的时候,他可是相当火热的说。”

    “……裸?”

    “那个时候我正在井边洗澡呢。”

    听到艾伦那一点不当回事的回答之后,蒂塔整个人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孩提时代在河里游泳玩耍时候,她也在对方面前裸体过,但是当时还没有所谓“男女”的意识,所以很理所当然地就觉得无所谓。

    “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啊。虽然他把我看光了,但是他当时并不是偷窥。嘛、倒不如说是事故。”

    大概是因为蒂塔的反应意外地奇怪,艾伦强忍着笑安抚蒂塔道。栗色头发的侍女带着恨意地瞪着这样的战姬。虽然很怅恨,但是蒂塔没有那种让泰格勒看自己身体的勇气。

    ——这么说……。

    看了一眼艾伦的身体之后,她内心不由得叹起气来。虽说不认为自己的身体一点魅力都没有,但是很明显胸部的大小和腰的纤细程度是难以变得更完美的。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蒂塔又走了起来,突然间脑中有了一个疑问。

    “——你为何会纠结于这些事情呢?”

    一边的艾伦很惊讶地望着她。蒂塔很直接地就问了这个问题。

    “难道你喜欢泰格勒大人?”

    艾伦的表情在差不多可以数到二的时间里一下就僵硬了。她瞪着圆圆的眼珠子直直盯着蒂塔,一头银发随风飞扬,轻拂脸颊。

    “可能吧。嘛、反正不讨厌、吧……”

    艾伦把缠上脸颊的发丝用手指捋顺然后回答道,蒂塔用婉转却又有压迫感的语调说道。

    “……果然是喜欢吧?”

    艾伦皱起了眉头,双手交叉于胸前然后用相当不爽的语调回答道。

    “不是讨厌就是喜欢,你这样判断的话太草率了吧?”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再合适没有了。”

    面对着蒂塔那难以含糊过去的话语,艾伦小声地哼哼着。她移开了视线,把手放上了腰间所佩长剑的剑柄上,像是碰小动物的头一般轻柔地抚摸着。仿佛是回应艾伦,银闪也带动起了一阵微风。

    “假如我如你所说地说我喜欢泰格勒。那么,你会怎么样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

    远望着那大半被暗淡的黄色所渲染的草原,蒂塔接着说道。并非因为有些什么意图而被追及到那样。

    “我想看到泰格勒大人的欢颜。就这样,我只想他幸福。”

    她这样说着,也更肯定了她的决意。蒂塔停下了脚步,再次向着艾伦转过身。她脸上带着红晕,榛子色的双眼带着决意,之后一口气说了出来。

    “所以,我今后也会侍奉在泰格勒大人的身旁,监视着你。因此、如果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或者是无理的事情的话,我是不会认可你的!”

    就连现在的泰格勒所必要过下去的不是平稳的日子的这一事实,蒂塔都悉数知晓。

    那些,就是那与泰纳尔迪耶公爵战斗的无数兵士、优秀的指挥官、维持他们作战的食粮和水。

    艾伦能够把这些所有事项都准备妥当,而自己却无法做到这些事情。

    对于泰格勒来说,比起自己,艾伦才是更为必要的。

    正因为知道这点,蒂塔才没有意志消沉。

    艾伦用似是被吓了一跳般的表情凝视着蒂塔,但是当她读取出这个比她小一岁的侍女的想法之后,猛地笑了出来。

    “有、有什么好奇怪的?”

    艾伦苦笑着,向着那用力握紧木桶柄的蒂塔挥了挥手。

    “没事,不好意思。我没有要鄙视你的决心的打算。”

    对于蒂塔的这种倔强以及专一,艾伦觉得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羡慕,但是她却没表露出来。

    “嘛,放心吧。就算我喜欢上泰格勒,也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的。因为他和我,无论如何都是不合衬的。”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这样蒂塔脸上的表情更为复杂。如果从身份出发考虑的话,说不合衬这是说明泰格勒被看低了,但是要说是事实的话也不奇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这点,艾伦望着蒂塔的脸。红色的眼眸闪烁着些许快乐的光芒。

    “那如果,我对泰格勒说,叫他把你纳为爱妾,如何?他是我的人呢。和谁能够合得来是先要由我来决定的,这样说也无妨。”

    “太、太独断了!”

    脸上因为被那种和刚才不同的感情所影响的缘故而变红,蒂塔高声怒喝,然后愤愤地背对艾伦。虽说是因为被捉弄了,但是她对“爱妾”这词儿感到很紧张,这也是事实。

    ——泰格勒大人,会怎么样呢。

    她这样想着。她就像对艾伦所说的那般,打算一直侍奉于泰格勒的左右。

    但是,每当她看到艾伦或者是莉姆的时候,自己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这一事实让她异常痛心。

    当然,这样想就错了。蒂塔能排上用场的地方,不是在战场之中,挥剑杀敌。在其身旁侍奉,当他累了的时候准备美味的饭菜以及温暖的床铺,这就是蒂塔的工作。

    很平凡、一点都不奢华、其成果也很难被发现。当然,也不可能就此很煞有介事地去问泰格勒的感想如何。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可以?!”

    在想事情的时候突然一句质问飞来,蒂塔很是慌张。

    ——这、这次又会是什么……?

    蒂塔因为过于紧张,心脏跳动得很剧烈,她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就这样直盯艾伦。因为她冷不防地问了很大胆的问题,所以面对这位白银的战姬是不能够大意的。艾伦的红色眼眸中带着些许好奇的色彩,似是很快乐地向蒂塔问道。

    “你喜欢泰格勒的哪些方面呢?”

    “全、全部!不论是什么!”

    “就连他喜欢睡懒觉这点也一样?”

    蒂塔突然被问住了。艾伦为了解开这比她小一岁的侍女心中的疑惑,笑着说明道。

    “我并不是要质疑你的想法。这只是兴趣而已。你在泰格勒身边也呆了很多年了,在他身上,你发现了哪些优缺点呢?”

    然后,这会不会与艾伦在泰格勒身上发现的有所异同呢。

    “比如说很温柔……”

    “别的呢?”

    被这样问到之时,蒂塔停下了脚步,仰望着布满卷积云的天空。

    “虽说这是巴特兰先生的话……”

    思考着往昔的点点滴滴,然后一片片地将它们组织起来,蒂塔慢慢地说了出来。

    “泰格勒大人,仅仅凭借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就将那幅员辽阔的阿尔萨斯治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艾伦对“幅员辽阔”的这个词语感到惊讶,但是马上她就明白了。

    蒂塔一直在阿尔萨斯的中心城市塞雷斯塔住着。在这个基本上没有开眼看过世界侍女的眼中,阿尔萨斯也是无比的广阔吧。

    “当他成为领主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一如既往没有变化。就算他曾被人以作风吊儿郎当中伤过,他却也没生气。所以,我觉得他很了不起。”

    深吸了一口气。艾伦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在葬礼上与父亲永别之后,他一刻也没停歇地接下了领主的工作,虽说他很努力也很能帮到人,但是他工作起来却是废寝忘食,每天就是这样……。但是,泰格勒大人却一点都没变。托他的福,我也能够安心地尽好我自己的本分了。”

    成为伯爵,继承领地的时候,泰格勒14岁。这是一个就算独当一面也不为怪的年龄,但是他也不可能那么快从丧父之痛中回过神来,因此在泰格勒必定还沉浸于苦恼以及悲痛之中,对此纠结不已。

    就算是这样,泰格勒也是一如既往地和蒂塔相处,一点也没变。对于巴特兰以及别的人也是一样。

    “当我知晓其中意义的时候,我真想为泰格勒大人做我所能做到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原来如此。”

    听完蒂塔的回答,艾伦一脸满足,重重地点了点头。

    ——的确,那家伙差不多是这样了。也可以说他是柔软吧。

    虽然不按常理出牌,但是也不会过于以自我为中心。

    ——虽说如此,对于女人而言却不是这个问题,是是否合适的问题。

    关于这点,从蒂塔的话再结合他对艾伦自己以及莉姆的反应综合来看,不会有错。不知不觉间,艾伦脸上浮现出一阵苦笑。

    “那、那个……”

    在听到蒂塔那略显担心的声音后,艾伦很快就回过神来。侍女那榛子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警戒。虽说如此,她自己的反应果然无法例外。

    艾伦相当高兴地拍了拍蒂塔的肩膀。

    “我要向你道谢。我真有点迷上那家伙了呢。”

    蒂塔那受惊的小鸟般的表情实在令人忍俊不禁,艾伦再度笑了起来。

    “你放心吧。回吉斯塔特的时候,我也会一并领你回去的。”

    当莉姆艾丽莎醒来的时候,艾伦正要离开营帐。她理所当然地提出要一道去,但是却被作为主人的艾伦拒绝了。

    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她只好回到被窝躺着等到真正起床的时刻了。

    “不怕暗杀者追杀您吗?”

    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在知道了艾伦并不让她与之一道同行的这一事实后,她没能说出口。因为在前些日子,他们被暗杀集团瞄上的时候,莉姆也是一个不觉意被摆了一道,差点丧命。

    幕布缝隙透进来的清晨的凉意令莉姆打了个冷颤,之后她用先前被准备好的水桶简单洗漱完毕,之后把稍缺润泽的金发往左侧扎成马尾状,接着换上了衣服。和艾伦类似,那是以蓝色为基本色调的衣服,然后在此之上还为了应对严寒而穿上了相当厚的羽织外套。

    没问题的,她对自己说道。艾伦的护卫,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他们应该是在远离军队的地方守望着艾伦。而且,她也有着那被赋予给战姬的龙具。如果是银闪的话,即便远方有毒箭飞袭而来,其也能够守护艾伦吧。

    双手紧握着心爱的小熊布偶,莉姆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之后她在腰上别上配剑,走出了营帐。她向周围的士兵询问艾伦的所在处,但是他们都回答道她还没回来。

    ——怎么办呢。

    她自己问自己道,但是却并没有过于迷糊。

    现在,莉姆有除了艾伦之外的辅佐对象。在她所认识的人之中,那人喜欢睡懒觉的程度,稀世罕有。如果没人叫他起来的话,就算是日上三竿他也照睡不误,他是这样的一个少年。而且就算是在这种地方也丝毫没有改变,莉姆也曾因无法忍受他而对他大加责骂。

    ——在艾莉奥诺拉大人回来之前叫醒他吧。

    于是莉姆向着位于两面迎风飘扬的军旗之下、那男性用的帐篷走去。然后,她向站岗的兵士问其所在之处。

    “请问泰格勒威尔穆德阁下起床了吗?”

    和预想一样,回答是否定的。对士兵说叫他起床之后,她走进了帐篷之中。

    在宽阔的帐篷中,一个有着蓬松红发的年轻人裹着被子,静静地睡着。在他身边,立着一张黑色的弓。虽说这帐篷中应该还有在侧侍奉这年轻人的老者,但是现在却见不到人。大概他已经起来并出去了吧。

    “睡相真好呢,真的……”

    空气中响起了充满好意但是略显呆滞的声音。莉姆静静地走近年轻人——泰格勒,在他身旁跪了下来,用手轻摇他的肩膀。

    “请您起床,泰格勒殿下。已经是早上了。”

    没有反应。这是仅凭此种程度无法叫之醒来的熟睡。

    “士兵们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作为一军之将还如此喜欢睡懒觉,这是不行的。你把指挥士兵当成是什么了?”

    这台词是她指责泰格勒的日常用句。在不久前她用了更大的力摇他,但是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虽说在以前,要他马上起来也只能够把剑塞进他嘴里。

    当时,泰格勒战败被俘,莉姆对他抱有强大的敌意。但是现在果然还是下不了手。

    ——那现在是怎么样呢……。在这不长的实践中,关系变化得真大。

    莉姆辅佐那作为指挥官的泰格勒,或者是说,作为老师,教他很多这样那样的事情。莉姆发现,她相当喜欢现在的立场,为此她顿觉惊讶。

    “真是不可思议呢。”

    面带微笑,莉姆的手从泰格勒的肩上抽开然后移到了他蓬松的红发上,轻柔地抚摸着。虽说没把泰格勒弄醒,但他表情却变得像是感觉很痒一样,手也往头上摸去。

    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

    莉姆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望着这重合的一对手。从手上传来的温柔触感,让她的脸颊染上一抹隐隐的绯红。这种姿态,保持了大概从一数到十的时长。

    “给我起来,泰格勒。我是为了叫你起床才特地过来哦。”

    莉姆望向营帐的入口,艾伦从那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紧接着蒂塔也进来了。这让望着泰格勒睡脸的莉姆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然后猛地转过身去,和她那有着银色头发的主人四目相对。

    “这不是莉姆么。为何你会在这里呢?”

    本来直接说来了是为了叫泰格勒起床,这就可以了,但是因为羞耻心作祟,她却连这些话都说不出来。莉姆那淡定的表情一下变得狼狈起来,艾伦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眯起眼睛向着她走去。

    “你啊,就算怎么叫他起床都好,也不用扯他的头发吧……”

    “不、不是的!”

        虽说她想隐藏内心那波动的情感,但是最终还是大声说了出来。在这当口上泰格勒的头发也被拔了几根下来,然后他终于醒了。

    “泰格勒大人,没事吧?!”

    大概是受到这出乎意料的混乱状态所影响,蒂塔飞也似地冲了过来。在确认泰格勒的状态之后,她望向莉姆的眼神在一瞬间带着寒意。

    虽然莉姆很想说“我打扰了,非常抱歉,我会马上离开的”,但是这种举止,以她矜持的修养却做不出来。她向着完全醒来了的泰格勒深深地低下头,请求他的原谅。

    “没事啦,别拔光我的头发就好了。”

    听到了泰格勒这迷糊中的回答,莉姆顿时有一种如获大赦的感觉。

    营帐之中,一位少年与三位少女围在地图周围。

    那是艾伦和莉姆、蒂塔、还有泰格勒四个人。他们正在边吃早饭边开会。而蒂塔,则是为了准备早饭而留在了这里。

    “我军已在欧兰吉平原行进了四天了,在此期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如既往的会议那般,莉姆率先发言道。她完全地从早晨的骚动中恢复了过来,说话声音不带感情,同时表情严肃地环视着泰格勒他们。虽说她只有十九岁,尚显年轻,但是不论是政务还是武术,她都相当优秀。

    “虽然困惑的事情很多,但是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泰格勒用略显吊儿郎当的态度回答道。他现年十六岁,有着短短的蓬松红发,头发之下是一双漆黑的眸子。虽然脸容很朴实,但是这和他那平稳的笑容很是相衬。他身穿普通的麻织服,脚下穿着一双皮革靴,看上去就如普通的村民一般。

    作为指挥着那行进于草原的六千将士的指挥官,这就是他的通常着装。

    “纠纷的次数增加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粮草和燃料正在逐渐减少。大概是这样吧。”

    “还有一方面就是你的借金又增加了。你似乎忘了呢。”

    艾伦一边小口地啜饮着汤,一边一脸“真没办法呢”的表情说道。

    “虽说我们吃的是这样,但也不止如此。”

    他们所喝的汤,是在腌渍鱼加紫珊贝的基础上,再搭配上两、三种香草所熬制而成的。虽说腌渍鱼本身味道过咸而无法直接食用,但是放在大锅里煮的话就会有相当好的味道。

    餐桌上所摆放着的早餐,除了这汤之外,那就是硬得可以的的面包以及奶酪、葡萄酒之类的食物。士兵们所吃的也是差不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没有汤。

    目前,军队正在附近的乡村城市等地采购食粮。但是,吉斯塔特的军队一个都没出动,这工作都是布鲁奈的士兵拿着装有吉斯塔特金币的钱袋去买的。

    “这儿是泰利托尔的领地范围之内,在此欧吉耶子爵拥有相当的声望。拜托他的话,那食粮和燃料都能够得到补给吧。但是我们不能与他产生摩擦,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树敌。”

    因为,他是这么想的。

    尤格·欧吉耶子爵是少数帮助泰格勒的布鲁奈贵族之一。他曾身体力行地在他的支持者之中招兵,并且他自己也为此派出了部分兵力。托他的福,一千左右的布鲁奈士兵被募集了起来。

    “顺带一提,莉姆”

    艾伦将空着的汤碗放到地下,然后轻柔地望向她那无表情的部下。

    “刚才,你只说了‘我们’吧。为何不说正式名称呢?”

    莉姆稍稍皱起了眉头。和她不熟的话很难察觉得到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但是艾伦和泰格勒马上就注意到了。大概,这是饭后助消化的余兴节目。

    “我觉得、说‘我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非也。这点不注意的话可不行呢。那么,说着试试吧。我们‘银色流星军’”。

    艾伦脸带期待,笑着说道。此时,莉姆和泰格勒都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银色流星军、么……。

    这是以泰格勒为首的这支军队的名称。略显夸张,即便莉姆不说,也有这样的感觉。

    起端是几天前,大家讨论到在欧吉耶子爵面前应该如何称呼这支军队的时候。

    “这支军队的核心是泰格勒沃尔穆德卿和艾莉奥诺拉大人。我觉得叫‘阿尔萨斯·莱德梅利兹同盟军’会比较好。”

    莉姆提出了这样的一个方案,泰格勒也自己在考虑着。

    “不能够轻视了欧吉耶子爵以及别的那些已经成为我们的同伴的贵族呢。‘布鲁奈诸侯暨莱德梅利兹联合军’如何?”

    “这名字怎么搞的,听上去根本难登大雅之堂嘛。首先来说就太长了。你觉得士兵听到这个名字会高兴么?”

    艾伦直接呆掉了,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这两个提案都给驳回了。

    “那么,艾伦有何高见呢?”

    泰格勒终于这样开口问道,然后艾伦回答“听好了”,紧接着满怀自信地笑着说出了那个名字。

    虽然有反对意见,但是由于没有别的方案,“银色流星军”这名字就被决定了下来,虽说泰格勒不甚介意,但是莉姆直到最后都对此很不满。

    “银、银色、流、流……”

    莉姆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却低着头小声地吐出了那几个字。泰格勒觉得这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可怜了,于是就帮了她一把。

    “刚才说到了食粮和燃料,那么,大概还剩下多少呢?”

    莉姆一脸“得救了”的表情,一边向着泰格勒点头致意一边答道。艾伦察觉到了泰格勒的意图,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开始侧耳倾听。

    “根据现在的状况,只算上我军所准备的物资的话,大概是二十天的分量。因为资金状况尚比较宽裕,也不用多费周折,如果今后也能在附近的城市买到物资的话,那度过这个冬天是没问题的。只是,只要有难以预测的事态的话就难说了。”

    “难以预测的事态是指?”

    “比如说,假如再有别的贵族带领着两三千的士兵加入到我们之中。这样的话,准备武器或者食粮都会成为难题。”

    稍微想象了一下之后,泰格勒表情变得灰暗。虽说光从数量上来说,同盟的增加是好事,但是相对的,粮草的消耗也增加了。

    “再有就是,如果泰纳尔迪耶公爵妨碍食粮和燃料的流通的话,那我们就会因此而陷入困境吧。”

    “泰纳尔迪耶公爵确实有可能会这么干,所以不得不提防呢。”

    “趁着现在尚有余裕,赶快思考对策吧。”

    正当莉姆准备作总结的时候,一名年轻的骑士走进了营帐之中。

    他高大的身躯被甲胄所覆盖,虽然脸容很干净利落,但是却连一根胡子都没有。但是,他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以此自豪。从他的脸上,那一丝不苟的态度以及精明强干的作风被表露无遗。

    “泰格勒沃鲁穆德卿。现在又有纠纷了。”

    骑士用略显欢快的语气对着泰格勒说道。

    “又来了啊。路力克,这回是什么事?”

    泰格勒一脸兴味索然地望着骑士——路力克,停止进食并站了起来。他把箭筒别在腰上,然后拿起了立在一旁的黑弓。

    “我等下会回来吃的,所以可以就这样放着吗?”

    “但是,汤会变凉的。”

    “如果是你做的料理的话,即使变凉了也依然美味哦。”

    笑着回答脸带苦恼之色的蒂塔之后,泰格勒望向了艾伦和莉姆。

    “我出去一会儿。”

    “啊啊。我早就习惯了,那你就给我快点解决吧。”

    艾伦爽快地说着并挥了挥手,而此时在她旁边的莉姆却无声地站了起来。

    “——莉姆。”

    艾伦喝止了莉姆的行动。

    泰格勒和路力克一道走出了营帐,艾伦把汤里的鱼肉送入口中,然后一脸认真地望着莉姆。

    “你最近是不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泰格勒?”

    “确实是这样。”

    “如果是以前的你的话,你大概会说‘如果解决不了纠纷的话,那就别吃饭了’的吧。”

    “这里是战场。即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战争也好,这样的话也是不能说的。”

    莉姆毫不客气地反驳主人道,然后轻轻呷了一口葡萄酒。

    “……你果然有点不对劲,不是么?要说的话,你本来就很挂心那个揉戳吮吸你的胸部的人还是……”

    莉姆猛地呛了一下。虽然忍住没把葡萄酒喷出但是也猛烈地咳嗽起来,然后轻轻地瞪着艾伦。

    “这才是我最想说的事情。面对泰格勒沃尔穆德卿,艾莉奥诺拉大人也稍微有点过于无防备了。不光是在洗澡的时候、在切磋的时候被推倒的那次也是,在塔托拉闪的时候也是——”

    当莉姆说道这里的时候,她感到了谁正在盯着她,而后她不得不停下。此时蒂塔抱着餐具脸都绿了,用炽热的眼神看着莉姆,仿佛在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莉姆似是很害羞地别开了视线然后一口气喝光剩下的葡萄酒,之后把空酒杯放到地上,站了起来。

    “……我去巡逻了。”

    “你要像刚才说的那样,去帮泰格勒么?”

    “那家伙的经验不足。在六千士兵这种规模的军队中起的纠纷的话就刚好给他历练。就他算失败了也无所谓,我们能够处理呢。”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吗?”

    莉姆还没问完,艾伦抬起了头,脸上有着特别的微笑。

    “失败和挫折能够促进成长。就算是我和你也不例外。”

    莉姆表情不再严肃,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向艾伦行礼之后,走了出去。

    当艾伦举起晚来喝完剩下的汤后,蒂塔突然走了过来。然后,艾伦看见了栗色头发侍女的脸上带着丝丝迷茫。

    “虽说这是因为他才发起的话题,但是这和去打水的时候所说的那些是类似的。我觉得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缺心眼呢……大概是这样。”

    “是、是这样吗。的确如此呢。”

    听到艾伦的话,蒂塔虽然点了点头,但是她还是一脸半信半疑的表情。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是很在意的话,那就亲自去问泰格勒吧。”

    ——之后的事就交给泰格勒来应对吧。嗯,这一定会成为很好的经验。

    艾伦轻轻地举起陶杯,静静地啜饮着杯里的葡萄酒。

    “这次又是为什么打架?”

    泰格勒和路力克一桶走出了营帐,手握黑弓,努力保持平静然后问道。

    当他走出营帐之后,就要面对众士兵的目光。作为一军之将,不论心情是如何的差也好,随意表露感情是绝对不行的。

    阵地之内,袅袅炊烟徐徐而升,直到消失于白色天际之间。

    “云。”

    路力克一边在泰格勒的旁边走着,一边指向天空。同时,泰格勒也仰首,望着遍布卷积云的天空。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布鲁奈的人觉得,那种云就像一种叫巴雅尔的神马的蹄迹。”

    “是这样没错,但是怎么了呢?”

    泰格勒愣了一下,因为这对在布鲁奈的土生土长住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巴雅尔是被画在布鲁奈王国军旗之上的,魔法之马。

    布鲁奈的建国始祖夏鲁尔,就是骑着这样的一匹有着黑色鬃毛红色身躯的魔法之马,在一瞬之间踏遍了国内的每一个地方。在始祖夏鲁尔死后,巴雅尔也承载着国王的灵魂往天国而去,这样的故事被国民所传诵着。

    “在我国,那道云被认为是吉尔尼托拉所飞过的痕迹。”

    漆黑之龙吉尔尼托拉是吉斯塔特王国之传说之中,与巴雅尔同等的存在。据说是,建国的国王化身成吉尔尼托拉。

    “然后,就哪边才是正确的这个问题,大家吵了起来么。然后事态就发展成了相互推搡殴打了么?”

    “现在的话还不至于。不过呢,根据现在的气氛,什么时候真的发展成这样了也不奇怪。”

    路力克的话有着试探泰格勒的反应的意味。而事实上,这个秃头骑士对泰格勒下一步会怎么做有很大的兴趣,他很想看一看。

    虽然一般来说,这并不是总指挥官所需要处理的事情,但是故意告诉他这件事也是有理由的。如果现在,泰格勒已经习惯自身作为总指挥官的这一立场的话,他大概就会交代路力克去解决这事,而自己却不动手了吧。

    说穿了,军队中的争执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不久之后,他们就来到了争执的现场。这边是大概十人的吉斯塔特士兵与布鲁奈的士兵,一拨人脸上一脸傲慢,而另一拨人却咬牙切齿,决眦欲裂。正如路力克所说的,虽然还不至于打起来,但是看这气氛却是一触即发。

    泰格勒停下了脚步,然后从箭筒之中取出了一支箭,架上弓上。

    “难不成你要朝他们脚下射去?”

    路力克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而实际上,如果用射箭恐吓的方式来阻止争端的话,他觉得这种办法还是稍显鲁莽了。朝他们脚下射箭的话,虽说能够给他们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威慑作用,但是如果看走眼射偏了的话,那很可能就会打中那些和这场骚乱无关的士兵们了。

    “虽说现在正在打仗,但是也不能因此伤人吧?”

    “是这样没错——”

    说道这里,路力克意犹未尽地盯着泰格勒手中的箭。

    “这是什么?”

    “这是类似鸣笛箭的东西,欧吉耶子爵给我的。”

    这种箭,一般有着若干种不同的形状。在这种箭箭簇的下端带有一种椭圆形类似数目果实的东西,其上开有一小孔。

    泰格勒向着天上举起了弓,拉弓上弦然后就这样放出了箭,随之响起一阵奇特的空气摩擦音,极类鸟叫声。

    冲天而去的箭矢飞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带着一段小小的弧度掉到了地上。听到了这阵突如其来的奇妙声音,士兵们呆立在原地,然后这支箭就从他们眼前飞过,最后插在了地面。

    “——为何而吵架?”

    在确认士兵们已经冷静了下来之后,泰格勒用略显盛气凌人的声音说道。若想要压制这群血气方刚的家伙,那一开始就必须要有强硬的态度。在阿尔萨斯的时候他也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件,所以已经习惯了。

    士兵们脸上带着因犯错误而感觉很抱歉的表情望着泰格勒,然后各自诉说着自己的主张,其内容和刚才路力克所说的一样。

    “也就是说,你们因为那片云到底是巴雅尔还是吉尔尼托拉的足迹而吵起来了?这就是你们吵架的原因么。”

    士兵们脸色一变,纷纷点头,然后观察着泰格勒的反应。他们也很期待,到底这名比这里所有士兵都要年轻的总指挥官会如何回答。

    “两者都有。”

    “哈?”

    听到泰格勒的话之后,士兵们都一脸不解地望着他,而布鲁奈的士兵们更是不满意般地皱起了眉头。

    “……这就行了?”

    “无论如何,巴雅尔也好吉尔尼托拉也好,要是我说要把云看成某物的话,哪边都不像,你们也听不进去吧。这样的话,不如说跟两边都有共通点比较妥当。”

    这样的台词,有点半调子的问道。虽人们知道泰格勒知道很多关于布鲁奈神话的事情,但是吉斯塔特的神话却知道得不详细。即便是作为教师的莉姆,她也并没教导神话之中比较详细的部分。

    “谁有异议就自己去找巴雅尔或者吉尔尼托拉问个清楚吧。如果这都不行的话,那我不介意和你们对练一下……”

    士兵们低头望着地面。那支箭直直地刺在地面上。

    “没有,我没有异议!”

    吉斯塔特的士兵们首先说道。泰格勒用弓之强,他们感同身受。与此同时,他的身旁站着双目放光的路力克。

    “如果他们说‘有’的话,那你们又会怎么做?”

    布鲁奈的士兵们也感受到了泰格勒的视线,低下了头。虽说他们很鄙视弓箭,但是刚才那嗡鸣之声以及泰格勒的态度,让他们感到畏惧。

    “很好。以下是对于这场骚乱的处罚。今天以及明天,你们所能得到的食粮以及燃料的配给都将会减少。以上。”

    这是相当轻的处罚,所以没人反对,也没人有不满情绪。

    士兵们就此散开,当气氛回复平和之后,泰格勒捡起了那支箭,转身离开。走在旁边的路力克小声地赞赏道。

    “干得漂亮。”

    泰格勒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道。

    “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在后面看着我吧?谢谢了。”

    “虽说你的感谢让我诚惶诚恐,不过也没必要道谢。”

    “虽说只是小事,但是我认为还是有必要道谢的。”

    “如果这样的话,那感谢之意就会减少。这就和向女性示爱一样,要用得恰到好处,滥用的话还是需要慎重。”

    听到了路力克的话后,泰格勒仿佛自嘲般,嘴角扬起。

    “拜托你给我说清楚点吧。”

    现在在布鲁奈国内的这支“银色流星军”,严格来说并不能说是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异国的士兵站了八成以上,总指挥官是个名不经传且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虽说他事先也预料到了会有摩擦以及争端,但是泰格勒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这就是他最直接的感想。

    从一开始在欧兰吉平原扎营以来所发生的骚乱,光是泰格勒所知的就超过了十起,而实际上却是更多。

    在语言上,布鲁奈与吉斯塔特并没什么不同,所信仰的神明也大致上一样。一开始是觉得事态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对此他也抱有淡淡的期待,结果那些细微的诧异,却成为了对立的火种。

    虽说阿尔萨斯以及泰利托尔的军队能够不存芥蒂地和谐相处,但是如果是除他们之外的军队的话,吉斯塔特军队却是个例外。

    虽说如此,但是因为数量多的关系,他们是军队的核心存在。这听起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欧吉耶子爵也曾试过调和两者的关系,但是在这六千人的大集体之中,很多事情他也难以顾及。

    “好嘛,现在这状况,真想快点开战。”

    路力克苦笑着说道,这话也顺着泰格勒的肩膀传入了他的耳朵。

    虽说再往西行进约三日后就可到达泰纳尔迪耶公爵所管辖的涅梅塔克姆,但是泰格勒却就此按兵不动。正确来说,是根本不能行进。

    虽说理由有好几个,但是最大的理由,却是直到现在,都无法跟之前去了王都的马斯哈斯取得联络。

    在于泰纳尔迪耶公爵交战之前,他有必要先请示国王。虽说如果能得到私下打仗的许可是最理想的,但是泰格勒对此也不抱期待。总而言之,他不得不跟国王说清楚为何要把吉斯塔特的军队带到布鲁奈境内。

    泰格勒很想大声地宣传自己的正义,如果这能被人所接纳的话情况会有所不同,但是很不巧,他没有这样的影响力。

    所以,作为一个布鲁奈的贵族,他能否得到国王的承认,至关重要。

    走在路上,正当泰格勒快要走到营帐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次又出了什么乱子了么?

    泰格勒狠狠地抓了抓他那蓬松的红发,然后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一个年轻的布鲁奈士兵站在那,表情相当紧张地对泰格勒说。

    “格雷阿斯特侯爵想要参见您。他说有事想要对伯爵阁下说。”

    “格雷阿斯特……?”

    泰格勒皱起了眉头,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如果对方是侯爵的话,那就不得不慎重地对待之。

    “这格雷阿斯特侯爵他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说带了随从?”

    在听到“一个人”的回答之后,泰格勒感觉这事情有点奇怪。

    “……总之,你跟他说我马上就来。还有……对了,我想请你帮我在距离这里约两百阿鲁辛的地方准备一套桌椅。”

    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同伴,就这样贸然带他到阵地之中是不行的。

    在下了指示之后,士兵快步跑开,泰格勒目送他离去,然后就这样和路力克一起走向欧吉耶子爵的帐篷,门口站岗的士兵立即向里通报。

    在带着一丝光亮的营帐中,欧吉耶子爵穿着宽松的衣服,静静地啜饮着小麦粥。他见到泰格勒之后,脸上浮现出了悠然自得的微笑。

    “虽然老朽这样略显失礼,但是如果在这个季节的话,放着不吃的话很快就冷了。请你不要介意。”

    “不会,这边才是,吃饭的时候打扰您,不好意思。”

    泰格勒笑着回答。在他身后半步范围之内路力克无言地站在那里。泰格勒跪坐在欧吉耶面前,然后把格雷阿斯特侯爵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此时,老子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是格雷阿斯特?”

    “您知道他的事情吗?”

    “他可以说是冈隆公爵的左右手般存在的男人。之前我也跟他打过数次交道……”

    欧吉耶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皱纹也因此加深。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拿着手中的汤勺敲着装小麦粥的碗说道。

    “对了。你有马斯哈斯送来的信吧。那上面写了,向着阿尔萨斯进发的冈隆公爵的军队,其指挥官正式格雷阿斯特侯爵。”

    听到这,泰格勒的脸色变了变。如果哈斯马斯不停下来的话,这个男人大概就会先于泰纳尔迪耶军一步袭击阿尔萨斯吧。到底来说,泰格勒他不觉得他是向泰格勒抛来橄榄枝的。

    “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首先应该听听他想说什么。他似乎是只身一人前来的,所以我觉得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这样的话,老朽也一同去吧。我也很想见见格雷阿斯特侯爵这个人。”

    拜托了,泰格勒俯首道。

    那是一个空气异常干燥并且一片黑暗的房间。

    在这没有一丝灯光的黑暗之中,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小个子老人正在阅读书卷。若是普通人的话,在这种环境下,他怎么眯眼都没办法看得到哪怕一个字。

    这是泰纳尔迪耶公爵府邸的其中一间房。

    这老人名为杜里卡瓦克,于数年前开始住在公爵家中,任占卜师。知道他是站朴实的,除了这老人本身以及雇主泰纳尔迪耶公爵之外,没人知道。

    杜里卡瓦克一言不发地浏览着书中内容,但是,干枯的手指在其中一页停止了翻动,那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有人正在向这个房间走过来。

    来人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开门而入。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年轻人。

    “呀,好久不见了。”

    年轻人声音充满朝气然后招了招手,似乎完全不觉困扰地走近了这黑暗的房间。他的身材不胖不瘦,穿着衣襟以及袖口有着厚厚毛皮的衣服。短短的黑发用绿布扎起,垂肩而下。

    他走路很轻快,而且也没声音,是一个给人飘忽不定印象的男子。

    “来了啊,沃加诺伊。”

    杜里卡瓦克就这样背对着年轻人说道,然后马上给他交代任务。

    “你知道莫尔扎伊姆平原吗。在那往东走,有个叫阿尔萨斯的地方。”

    “啊啊,是那位少爷惨败的地方啊。”

    笑颜一点都没变,名为沃加诺伊的男性答道。

    “我想请您去一去哪儿。”

    再度开始翻阅其书卷,杜里卡瓦克继续说道。

    “有飞龙堕落在了莫尔扎伊姆的沼泽之中。我想请你去回收它的尸体。如果是你的话,你是有办法在沼泽地上行进的吧。”

    “那少爷的尸体呢?那孩子不也掉进了沼泽吗?”

    “不用管。”

    黑袍老人的声音犹如路旁石头一般不带一丝情感色彩,就这样说道。

    “我只想要那具飞龙的残骸。”

    “是!但是,为何突然要这样呢?你不是在此之前都对那东西一点兴趣都没吗?”

    把玩着头上的绿布,沃加诺伊提出了疑问。

    “因为有个地方我很在意。”

    杜里卡瓦克仿佛陷入思考一般,用阴暗的语调说道。

    “对我来说,在被战姬那耀眼的光辉照耀之后,除此之外的光芒对我来说已经是看不上眼的东西了。”

    仿佛是在等待沃加诺伊的回答,杜里卡瓦克说完这些之后就不再说话。年轻人也没要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耸了耸肩。

    “战姬的话……名为银闪的那位现在在这个国家里。那样的话,要怎么做呢?”

    年轻人的双眼闪耀着危险的神采,恍如见到猎物的猛兽一般。尽管杜里卡瓦克背对着他,但是也分毫不差地察觉到了年轻人的变化。

    “她有别人对付。虽然很可惜,但是还没你出场的机会。”

    “是谁?在这个国家还有谁能够和战姬对抗么?”

    “黑骑士罗兰将会上场。拥有‘不败之剑’的那个。”

    听到了杜里卡瓦克的回答之后,沃加诺伊似是相当意外,说道。

    “看来我得死心了。”

    “除此之外也不能怎样。虽说人们为了对抗龙具而制造了很多武器,但是在它们之中唯有‘不败之剑’成功了。根据我国的神话,这把剑是神派遣下来的精灵所送给开国始祖的……虽说无知,但是貌似也挺可爱的么。”

    沃加诺伊望着窃窃私笑的老人的背后,然后再度耸肩。

    “那么……就是要潜入沼泽、吗?这倒是可以,但是我不想白干。”

    仿佛是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杜里卡瓦克放下书卷,然后手指指向了房间的角落。在那放着的,是老人以为了调配龙而从泰纳尔迪耶公爵那里得到的钱袋,但是他却就那样随便地扔在那里。

    “那个你收下吧。”

    这句话让沃加诺伊脸上绽放出笑容。他轻轻地朝那角落走过去,然后两手伸进钱袋中大把大把地取出那如山的金币。

    他仿佛对此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后来居然张开口将金币倒进嘴里。刺啦刺啦的摩擦音响起,大量金币通过他的喉咙被他吞了进去。

    当他把所有金币都吞进肚子之后,沃加诺伊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向杜里卡瓦克致谢。

    “谢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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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7:4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冈隆的阴谋

第二章 冈隆的阴谋


    泰格勒在艾伦和欧吉耶的陪同下离开了阵地。

    虽说最初也就是否让艾伦同行而迷惑过,但是,为向对方夸耀泰格勒与吉斯塔特军关系紧密的关系,同时也为了消除那些因可能对吉斯塔特军有所不利的流言蜚语所产生的疑虑,他最终还是决定让艾伦一同前往。

    “放心吧。除了最低限度的必要外交辞令之外,我会保持沉默的。”

    以防万一,艾伦命令莉姆保持可以随时领兵出征的状态。在不了解格雷亚斯特侯爵目的的情况下,必须有所防备。

    在会谈的地方,能看见一位年轻人静立于此。在他旁边,有一匹已经卸下缰绳和马鞍的马正在休息。

    “肯定不会错。那就是格雷斯塔特侯爵。”

    欧吉耶低头对泰格勒小声说道。周围是一望无垠且毫无起伏的草原,似乎没有别人潜伏着的气息。

    泰格勒上前一步,郑重地行礼问候。

    “初次见面,格雷亚斯特侯爵。在下是沃鲁恩家族现任家主泰格勒威尔穆德。”

    “初次与你见面,伯爵。我是卡隆·安科提尔·格雷亚斯特。”

    格雷亚斯特侯爵是二十后半的男子。其容貌极类贵公子,灰色的头发也经过精心梳理。身上穿着绣满金色刺绣的绢制外衣,与他修长的身躯相当搭配。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就算说他是友好的使者,别人也会相信的柔和气氛,他带给人这样的感觉。

    格雷亚斯特目光扫向同行于泰格勒左右的两人,当看到欧吉耶的脸时,他立即露出了刁难般的笑容。

    “这不是欧吉耶子爵吗?我还以为你在哪个角落隐居着呢,看起来和以前一样精神呐。”

    “很遗憾,这个世间还没安稳到可以让老朽轻松自在的隐居。”

    “明明难得那么老当益壮,可以就这样安心养老呐。聪明人不做傻事,回家养老如何?”

    格雷亚斯特讥笑着讽刺欧吉耶,然后将脸转向艾伦。

    “我是吉斯塔特的战姬之一,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

    面对简单报上名号的艾伦,格雷亚斯特轻轻地感叹了一声。

    “在迪南特大败我军,一骑当千的战姬,我本以为是女中豪杰,没想到是一位比起剑来更适合丝缎绸裙的,可爱的少女啊。”

    也许因为对方是战姬,格雷亚斯特特地走到艾伦面前,其郑重的态度远胜于对待泰格勒他们。

    但是,眼前这位侯爵的目光让艾伦感到相当不舒服。他的眼神带着炽热,并且仿佛要缠住艾伦一般地游走于她全身上下。

    格雷亚斯特伸出了右手。为了不在礼仪上怠慢,艾伦握住了灰色头发的侯爵的手。

    “哎呀,真是让人吃惊。和传闻描述的完全不一样呐。”

    “传闻?”

    “在王都尼斯,到处流传着关于你的奇闻。‘战姬宛如神话中的英雄,挥舞利剑,斩杀巨龙’。不过如果巨龙是被美貌打垮的话倒是可以理解……”

    这是事实。但是,艾伦不予置评,只用暧昧的微笑作回应。是时候把手放开了吧,艾伦这么想着,但是格雷亚斯特一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左手伸过来握住艾伦的手,像是在享受光滑肌肤的触感一般来回摩擦、抚摸着。

    但是这行为却完全不露骨,并且巧妙的将动作纳入礼节的范畴。艾伦为了不让全身起鸡皮疙瘩而拼命忍耐。

    “对了,我有个如果能见到面的话必须要请教的问题。为什么,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会去帮助沃鲁恩伯爵?”

    “我被雇佣了,原因是为了实现他的正义。所以,我带着军队,穿越国境而来。”

    这是既为了金钱又为了正义的暧昧的台词。艾伦没有向这种男人开诚布公的打算,因此这样回答就够了。

    “艾丽奥诺拉殿下认为这位沃鲁恩伯爵心怀正义吗?”

    “正是。他可比泰纳尔迪耶公爵更真诚,不是吗?”

    艾伦的回答,让格雷亚斯特来回审视她和站在一旁的泰格勒,然后好像理解了一样点了点头。

    “呵。单从眼前看来,你们之间似乎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亲密的男女关系呐。不过,如果他至少身份和我相若的话,可能情况就不同了吧。”

    “……不觉得说得有点过分了么,格雷亚斯特侯?”

    强忍将格雷亚斯特侯爵的手捏碎的念头,艾伦的脸上浮现出了恐怖的笑容。

    “的确我和沃鲁恩伯爵不是那种关系。但是,你口中的少女最讨厌被别人探寻隐私。你给我好好记住这点。”

    “——两位,请来这边。”

    用平稳的声音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欧吉耶插入对话。泰格勒从内心感谢老子爵。

    就算是泰格勒,如果不是基于现在的立场,他也一定会痛斥格雷亚斯特吧。仅仅他因为从刚才开始就握着艾伦的手不放,泰格勒就焦躁不已。

    格雷亚斯特无视了欧吉耶以及泰格勒,只对着艾伦郑重地道歉道。

    “失礼了,艾丽奥诺拉大人。这也是王都流传的传闻。据说有一对不仅生活的国家不同,连立场也有天地之差的年轻男女,他们却在一起行动。这可真是想象力丰富的流言呐,不是吗?”

    “……格雷亚斯特侯。你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才不远万里驱马前来的吧。闲话家常就到此为止,进入正题怎么样?”

    艾伦强行将对话结束,并尽量不粗鲁的甩开了手。

    ——怎么回事,这家伙的视线?似乎不仅仅是好色而已……

    格雷亚斯特的视线里寄宿着某种不可名状,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泰格勒也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制力,慎重地劝诱格雷亚斯特入座。

    “请就坐,侯爵阁下。”

    等格雷亚斯特坐下后,泰格勒他们也在自己的座位上依次坐下。泰格勒将准备好的葡萄酒分成四份,倒入银杯,然后将自己的那一杯一口喝干,以证明并没有下毒。确认这点后,格雷亚斯特拿起了自己的银杯。

    “那么进入正题吧。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沃鲁恩伯爵,来冈隆公爵的麾下吧,以表明支持的态度。”

    ——果然,是这回事么……!

    泰格勒感到心脏好像被猛的揪紧一般,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我听说大人已经讨伐了泰纳尔迪耶公爵的嫡子锡安卿。既然如此,那无论用任何手段都不可能修复您与泰纳尔迪耶公爵的关系吧。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冈隆公爵也正准备欢迎大人的到来。”

    格雷亚斯特的声音。就像从狭小缝隙中渗出的冰水。台词明明极其普通,却使听者的心因寒冷与心悸而打起寒战。

    “如果,我加入冈隆公爵的麾下的话……”

    泰格勒的口中因为紧张而变得十分干渴。即使一口也好,想马上喝到葡萄酒,但是格雷亚斯特的眼睛始终盯着自己,使他完全无法移开视线,泰格勒只能干着喉咙继续对话。

    “相应的,我能得到些什么吗?我还必须给前来协助的吉斯塔特军支付报酬。”

    “这点不用担心。”

    格雷亚斯特并不吃惊也不踌躇,而是满脸笑容地立即回答。

    “冈隆公爵是气度很大的人。他会给予服从自己的人充分的奖赏,沃鲁恩伯爵。毫无疑问,对大人您也一样。”

    “奖赏,吗?”

    格雷亚斯特的这番话,对泰格勒来说是完全的计算错误。他以为冈隆公爵只会马虎的对待自己,然后下些没道理的命令。

    “大人知道兰斯这个城市吗?”

    “在奈梅塔肯是吗?”

    泰纳尔迪耶公爵统治的领土奈梅塔肯。它的中心城市便是兰斯。果然格雷亚斯特点了点头。

    “早晚我们会与泰纳尔迪耶公爵一战,打到最后必然是攻打兰斯城。兰斯城攻陷之后,给予大人你,与前来协助大人的吉斯塔特军一整天的掠夺权。冈隆公是这么交代的。”

    “掠夺的……权利?”

    泰格勒的声音变得嘶哑,然后渐渐地,由于冲击与惊愕,背后被冷汗所湿透。不只是泰格勒,艾伦和欧吉耶也呆然的看着格雷亚斯特。格雷亚斯特微微一笑,悠然地面对三人的视线。

    “没必要这么吃惊吧。在战争中,被攻陷的城市遭到破坏和掠夺,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常事。将平民抓起来,玩弄也好,或者作为奴隶卖掉也好,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将抵抗者斩首,将藏匿逃亡者的神殿包围起来恐吓,更是家常便饭。随心所欲的抢夺吧,破坏吧,侵犯吧。闯入每家每户,洗劫带走所有的财务,然后意气风发得凯旋吧!”

    “……这就是所谓的,给我们的回礼?”

    “这可是破格待遇哦?对了对了,只有放火这点希望你们能注意一下。大人你们走后还有别的军队要劫掠呐。不用担心,兰斯城是大都市。即使沃鲁恩伯爵率领一万人马,一整日里也连一半都抢不到哦。”

    泰格勒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

    就知识层面来说,这种事情毫不奇怪。战败沦陷的城市,下场就是这样。格雷亚斯特的言词既不虚假也不夸张,并且,毫无谬误。

    但是,听了他的话之后泰格勒的脑海中浮现的是,阿尔萨斯被锡安率领的军队攻陷时的景象。

    无辜的平民被残酷得杀害,房屋被摧毁,到处火光冲天,连人们逃入的神殿也被士兵围攻。蒂塔也,几乎被夺去性命。

    当时的情况下,就算泰格勒赶到的时间只晚了一点点,哪怕只是几秒钟,他也一定会失去远多于现在的东西。

    “如何啊?沃鲁恩伯爵。”

    “我有一个问题。”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艾伦开口了。朱红的双眸中看不出一丝感情,她用平常聊天一样的口吻询问。

    “关于攻下兰斯城的事已经决定了吗?根据状况,也有可能使其投降,不流血的攻占兰斯城不是吗?”

    “不。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呐。”

    将好意的视线投向艾伦,格雷亚斯特答道。

    “兰斯城里有泰纳尔迪耶公的宅邸。考虑到公爵的性格,即使有再多的士兵或平民牺牲,他也不可能会投降的吧?”

    也许吧,泰格勒想到。传闻泰纳尔迪耶公爵是会毫不犹豫地伤害百姓的男人。公爵的儿子,锡安就是如此。

    “然后,冈隆公爵决定,对于包括兰斯城在内的几个城市,不接受投降直接攻陷。这有利于维持军队的士气,并且,那位大人决定的方针是不能改变的呐。”

    真是败坏心情的话语。

    格雷亚斯特重新看向泰格勒,回到原话题。之后的言语变得更加残酷。

    “接下来说一下你们需要履行的义务。首先一条,允许征用的承诺。隶属冈隆公的军队,其领地内的村庄与城市需要缴纳定额的粮食与燃料。不允许拒绝,胆敢抵抗就立即排除。”

    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泰格勒拼命的忍耐不将这句话喊出来。在桌子的下面,他仿佛要将这股愤怒碾碎一般握紧了拳头。

    “另一条是我军队列的加入。请你们加入刚才提到的兰斯城攻略战军队里的先头部队。本来,带领军队率先发起攻势是勇者的荣耀,战斗的荣誉。从这层意义上看,这很难称之为一种义务呐。”

    这可不是玩笑话。不管怎么看都是想让我们打头阵。

    虽然泰格勒可以马上拒绝,但这么做的话就明确的将冈隆公爵置于敌人的位置上了。

    “……你的话我已经明白了。我与部下商谈之后,明日会你们答复。”

    “不,希望你现在就给我答复。”

    泰格勒的话,让格雷亚斯特带着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

    “沃鲁恩伯爵。希望你不要误解,我们并不是向大人你寻求协助,而是归顺。是否归顺冈隆公,请你回答。话说在前面,公爵阁下不允许中立。”

    空气仿佛被冻结一般。虽然格雷亚斯特的口气很平静,但他那逼迫泰格勒作出决断的眼神不容许一丝动摇。

    泰格勒感觉到,坐在左右两边的艾伦和欧吉耶将视线射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将会连累艾伦她们,士兵他们,甚至将阿尔萨斯也卷进来。

    即使如此,泰格勒也决定回答。

    “归顺这种事,做不到。”

    看着渐行渐远的格雷亚斯特的身影,艾伦问泰格勒道。

    “就这么让他回去好吗?”

    “你想说,应该将他处死?”

    听了比起询问更像是在确认的泰格勒的话后,艾伦点了点头。她用充满厌恶感的眼神看这自己的右手,同时说道。

    “那个男人,到最后分别的时候都想邀请我呢。”

    你只要有那个意思,我可以开高价雇佣吉斯塔特军。

    这种台词,格雷亚斯特就在泰格勒的面前毫无遮掩地说了出来。这实在是让三人无话可说。他到底是单纯的笨蛋还是大智若愚,没人知道。无论如何,他的神经超乎寻常的粗这点肯定没错。

    “应该砍了他。慎重起见,把他的脸捣碎然后埋起来就完美了。之后再把士兵们的嘴封住,假装那家伙没来过这里就好了。”

    听了她那独特风格的话后,泰格勒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马斯哈斯卿的话里判断,格雷亚斯特侯爵是个慎重的人。连护卫都不带,只身一人来到这里,感觉应该有什么脱身的对策。”

    “应该是有吧。”

    欧吉耶也同意泰格勒的意见。

    “即使我们如战姬大人所说那样,装作他没来过这里,但如果是那位冈隆公爵的话,他也很可能会一口咬定格雷亚斯特来过这里,然后出动军队吧。”

    艾伦显得有些不满,不过没有反驳,只是理解了一般的点点头,将计划作罢。

    随后泰格勒他们便回到了阵地。但是,他们一回去就被一种异常慌张的气氛所包围。铁锅等炊具被急急忙忙的收拾起来,士兵们有的在收拾帐篷,有的在整装待发。

    泰格勒刚想找个附近的士兵询问,就看见更早发现他们的莉姆朝这边跑了过来。她身披铠甲,腋夹头盔,一副临战态势。蒂塔也跟在她的后面。

    “艾丽奥诺拉大人,就在刚才斥候报告说,距这里以北一日行程的地方,发现有一支约六千人的军队。”

    “看到军旗了吗?”

    欧吉耶厉声问道。

    “据说是绿色的旗面上镶有一只金色的独角兽(伊迪纳罗克)。”

    莉姆的回答,让老子爵像是听了什么听不懂的话语而皱起了眉头。

    “失礼了,是金色的里克尔奴。”

    莉姆迅速补充道。独角兽的称呼,布鲁奈和吉斯塔特是不一样的。理解后,欧吉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表情十分紧张。

    “独角兽。那是冈隆公的军旗啊。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泰格勒理解了事态。格雷亚斯特将军队带到了如此近的距离。

    “即使如此,他还一个人跑来交涉。看来他是个比外表看起来更有胆量的家伙呢。”

    艾伦佩服的嘟哝一声。

    “抱歉。既然这样的话,也许就应该像你所说的一样将他处死……”

    泰格勒诚恳地道歉,可是艾伦却否定一般地摇摇头。

    “会谈结束之后,并没有经过多久。也就是说,格雷亚斯特很可能派人从远处监视他和我们的会谈。虽然这里视野很好,但是也不能排除有伏兵的可能性。”

    “我暂时命令士兵们拆除帐篷准备移动。接下来怎么做?”

    莉姆青色的双瞳看向泰格勒。

    “先回营帐吧。”

    即使被紧张的气氛包围,泰格勒也没有露出一丝焦虑,泰然的回答。视线越过莉姆的肩头,他向带着紧张不安表情看向这边的蒂塔搭话。

    “  巴特兰 ,和其他几个人会保护你的。到后方去吧,蒂塔”

    蒂塔一瞬间低下了头,然后很快又将头再抬了起来,棕褐色的双眸闪烁着强烈意志的光辉。

    “泰格勒大人,我不要紧的,‘景’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虽然想说“请”,却因为太过紧张,声音都变的尖锐起来。不管怎么听都是“景”的奇怪发音,让蒂塔的脸越来越红。

    泰格勒苦笑着,准备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但从他旁边,一只手更快地伸了出来。

    “真是坚强的女孩子呢。”

    艾伦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抱住蒂塔的头将她拉到胸前,略显粗暴得抚摸着。

    “别担心。泰格勒有我跟着。就算有六千兵马我也不会输。”

    如果是别人说这番话肯定是大言不惭,但她是战姬。不管是言语还是气势都含有充分的说服力。

    蒂塔头也不抬,只是眼睛朝上看着艾伦,带着迷惑的表情,回答道。

    “祝、祝您……武运昌隆。”

    艾伦带着一瞬间好像吓了一跳的表情,随即绽开笑容,再次温柔地抚摸着蒂塔的头。

    将蒂塔托付给巴特兰后,泰格勒一行四人进入营帐,展开地图。

    “这个欧兰吉平原北部有一条河流,南部有一小片森林,几乎没有地势起伏,并且周边也没有发现丘陵或山脉。”

    指着地图的几个位置的同时,莉姆说道。

    河流由东向西,几乎笔直的横穿整个平原。据报告称,越过这条河流前进一日左右后,斥候发现了敌人的身影。

    “根据斥候的报告,敌军数量在六千左右。大致由五千步兵与一千骑兵组成。”

    “这发现真是了不起。之后必须好好的奖励斥候部队。”

    听了泰格勒的话后,艾伦她们也认同的点了点头。这报告成果丰硕,为部队争取到了大量的准备时间。而且,给优秀的工作以恰到好处的回报,也有期待之后取得更优异的成果这层意义在里面。

    “我们在平原的中央,确切的说是在略微偏北的位置。人马数同样是六千,但是必须拨出四百左右的人管理军粮与杂物,所以战斗人数是五千六百左右。虽然比敌人少了一些,但也不是弥补不了的差距。”

    低头看着地图的艾伦,似乎很愉快的笑了。

    “现在向北前进的话,就会形成与那群人隔岸对峙的态势呢。考虑到格雷亚斯特单刀赴会,他们也推测到了我方的规模与构成了吧。泰格勒没有将他招待进阵地里真是明智的判断。”

    “欧吉耶子爵。河流附近有城镇或村庄吗?”

    泰格勒很在意这点。在已经被认定为敌人的情况下,格雷亚斯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袭击这附近的村庄或城镇。

    “没有城镇,不过村子这附近倒是有几个。”

    借过莉姆的笔,欧吉耶在地图上画了数个指示村庄位置的记号。

    “不用担心。没有急着赶去救援的必要。在这里安营扎寨的时候,通知他们见到没有挂着泰利特尔军军旗的军队就赶紧逃命。这样一来,他们早晚回来这里避难。”

    老子爵挂着让人安心的笑容说道。他的这番话让泰格勒松了一口气。这作为暂时的措施已经足够。

    但是,果然还是必须北上,到那条河附近去。

    敌人的目的不是村民,有必要将敌人的视线转向这边。

    泰格勒将这些告诉在场的三人后,莉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她一边从欧吉耶那里取过笔,一边用看无机物似,毫无感情的视线盯着地图。

    “欧吉耶子爵,请问这条河的宽度和水量大约是多少?”

    “河宽大约三十阿尔辛(古俄罗斯的长度单位,约0.71米)。现在是冬天的枯水期,水位应该会降不少,但是仍然有浸没到成年人大腿至腰部的位置的水量。”

    “那不是很难渡过么,这样的话根本没法轻松的过河呐。”

    艾伦附和着欧吉耶的话。在趟过河流的过程中身体必然会变迟钝,同时,与在地面上的对方相比处于低势的位置,更何况,冰冷的河水还会慢慢的夺去渡河者的体温。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你认为敌人会怎样行动?”

    从地图上抬起头的莉姆如此问道。

    是个好机会呢。

    泰格勒努力不让内心的想法流露出来。最近的她,每次这样问他时,态度都会有微妙的变化,视线和声音里,似乎带着微小的期待。

    “敌人可能会让机动性好的骑兵先行渡河,确保登陆地点的安全后,再让步兵渡过来吧。”

    “用这种方法的话,在步兵渡河的整个过程里,我方的攻击会全部由骑兵承受。防守战是无法发挥骑兵的机动行和突击能力的。不过,如果骑兵数量多到可以分出进攻阵和防御阵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莉姆的语调十分平稳,就像在细心地指导笨拙学生的老师一样。艾伦交叉双臂,不满的看着莉姆。

    “你呐,和在教我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呢。”

    “还不是因为艾丽奥诺拉大人肯定会说,‘我能一骑当千,没问题的’之类的话。”

    “我从没说过做不到三个字。”

    艾丽骄傲的挺起胸膛。泰格勒一边苦笑的看着两人的争论,一边用眼神向莉姆寻求意见。

    “我认为敌人会将步兵与骑兵分开。首先将步兵部队在对岸一字排开吸引我方的注意,趁此期间骑兵经上游或下游……我方无法察觉的距离渡过河流,然后从侧面或背后迂回过来。与此同时,步兵也开始行动。”

    “我们也用这一手……是不可能的呢。”

    艾伦看着苦着脸摇摇头的欧吉耶,点了点头。

    “因为在这里的部队是我们的全部兵马啊。与其说不想出现,不如说是不能出现多余的牺牲。”

    对格雷亚斯特——冈隆公爵来说,可不是这样。就算这里的部队全灭,他们还是能继续战斗的。

    “既然如此——”

    泰格勒指着地图的一点,提出了一个方案。艾伦,莉姆和欧吉耶各自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对这个提案进行了若干的修正。

    “也许能行呐,这个方案。”

    “试一试吧。”

    四人将视线相互交汇,确认决心,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格雷亚斯特率领的冈隆军从河流的北侧现身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明显的迟于通常的进军时间。

    一千人的骑兵部队已经离开主力,迂回到不知何处去了。在这里的只有那五千人的步兵。虽然他们身着的铠甲相当华丽,所持的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锐利,但他们的脸上却毫无战意。甚至连作为总指挥官的格雷亚斯特的脸上都看不到一丝干劲。

    他在部队的最后方,并且不是骑在马上,而是悠闲地侧卧在马车里。当然,马车并没有马在拉。

    当士兵来到将刀锷和刀鞘都充满华丽装饰的剑置于一旁,横躺在装满羽毛的靠垫上,讲身体整个埋进去的格雷亚斯特的身旁报告时,他的军队正停驻在河边。

    “……没有水?”

    挪开靠垫,直起身子的格雷亚斯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士兵。根据他的报告,宛 如枯河一般,河水从河里整个的消失了。只剩下河床上留有的些微积水 。

    ——在上游堆积沙袋,将河水堵住了吗?

    “敌人在河对岸的欧兰吉平原,离河流约五贝尔斯塔(五公里)的地方。看不到他们有妨碍我方渡河的动作。”

    格雷亚斯特听了这番报告后略微思考了一会,然后下令叫来“将军”。

    不一会,一位带着严肃表情的男人来到马车前。

    这个男人便是指挥五千步兵的将军。他是冈隆公爵的远亲。虽是贵族但比起被称为伯爵,他更喜欢被人称为将军。

    “有什么事吗?侯爵阁下。”

    带着傲慢的语气,将军问道。虽然从爵位上看自己比较低位,也清楚格雷亚斯特是冈隆公爵重用之人。即使如此将军深信,虽是远亲与冈隆家族同属一源的自己更加高贵。

    格雷亚斯特并不介意这个男人的态度,而是以平稳的语气说明了刚才士兵报告的事。

    “关于敌人的动向,将军怎么看?”

    之所以省略掉名字,是因为格雷亚斯特根本想不起来。

    “应该是在引诱我们把。大概,当我方一半的部队到达河对岸的时候,他们就会打破沙堤,让被堵塞的河水一涌而下将我们分成两段。”

    将军的口气傲慢无礼,根本不像是在于爵位高于自己的贵族交谈。格雷亚斯特却只轻轻一笑,并不追究。

    “如果是这样的话,卿会怎么做?”

    “将部队分成三队,迅速登岸。之后,从正面击垮那帮家伙。”

    “那么,就这么行动吧。对了——欧兰吉平原的南面是不是有一片森林?”

    好像是的,将军微微一怔,出声道。就像被人逼着听自己没有兴趣的书籍的概要一样,这种感觉。

    “小心那里。”

    “……恕我冒昧,侯爵阁下。”

    对格雷亚斯特的话,将军冷笑了之。

    “那片森林里的树木已经完全落叶了,即使不靠近也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别说伏兵了,就算绕到森林的另一侧也会被发现吧。”

    对此,格雷亚斯特只是苦笑一声,缄然置之。

    “还有,敌人里有吉斯塔特军吧。希望你能生擒作为指挥官的战姬。”

    随后,冈隆军将五千步兵分为中央,右翼,左翼三部分,再次前进。

    “将敌人打垮之后允许掠夺那些村庄!人,财物,家畜,全部允许!想要战利品的话就给我赢下来!”

    将军如此呐喊,极大的鼓舞了士兵们的士气。

    但是,当各部队的先锋踏入河流的时候,却看不到泰格勒的军队有任何反应。不仅如此,他们反而像南面退走了。

    五千步兵几乎全部已经到达了河对岸,将军感到有些扫兴。

    太阳即将西沉,虽然还是青天白云的样子,但再过一刻钟左右天空就要变暗了吧。

    “停在这里的话会很危险呐。”

    敌人将被塞住的河流恢复原状的话,冈隆军的行动会被严重限制。并且好不容易激发出来,仿佛大敌当前,高度紧张的士兵们的士气,也会半途而废。

    我们,是为了战斗才来到这里下令向泰格勒军前进的时候,一个士兵来到将军身边。

    “来自格雷亚斯特侯爵的口信。‘指挥就交给你了。因为我要退到河岸边,所以胜利的荣耀全部归你’。”

    大战当前,害怕了吗?

    将军这么向自己解释。虽然敌人的后退行动十分可疑,但是我这边跟着后退也太不像话了。

    从部队中分出一百人左右的士兵作为格雷亚斯特侯爵的护卫,将军把他们送到后方,然后重新开始追击泰格勒军。

    “银色流星军”这名称,冈隆军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真是一帮烦人的混蛋。”  

    就如在步兵阵里的将军所咒骂的那样,敌人的后退行动非常巧妙。他们不疾不徐的撤退,不让我方失去追击欲望,当这边停止进军时他们也同样停下。

    夕阳的强烈余晖朝军中射来,这回光返照的光芒让将军更加焦虑。他无论如何都想在日落之前与敌人短兵相接。

    虽然停止进军或后退之类的念头从将军的脑中闪过,但是意识到自己不能与怯懦的格雷亚斯特侯爵一样,便硬生生的抛开了这个想法。

    总算追上敌人的时候,冈隆军已经纵贯了大半个欧兰吉平原,深入到南方腹地。他们在已经完全枯萎的森林边缘严阵以待,与泰格勒军对峙。

    突然,数十支箭从森林中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向冈隆军急袭而去。

    袭来的箭矢既不凶狠,也没有密集到能称之为箭雨,遭到突袭的冈隆军的阵势略微崩溃。

    布鲁奈步兵摆的是右手持剑或枪,左手持巨大盾牌的传统架势。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攻击都是从右侧面袭来。

    “攻击来自森林里!?怎么可能,会有伏兵……”

    将军动摇了。这只是一片残枝败叶,枯木林立的冬日森林而已。

    虽然太阳已经逐渐西沉,但还没有沉入地平线。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有伏兵藏匿在森林中。

    但是,箭矢依然源源不断都地朝自军降下。

    森林里,有一百名吉斯塔特弓兵与五十名布鲁奈弓兵潜伏于其中。特别是吉斯塔特弓兵,他们是由泰格勒和路力克亲选的用弓高手,每一个都有百步穿杨的技术。

    他们没有穿盔甲,而是穿着贴有树皮的衣服,脸上涂满油污。弓箭手们四处分散,潜藏在树影之中,伺机待发。同时,来自西侧强烈的晚霞将他们隐藏在更深暗的阴影中。

    冈隆军过于注意正前方的敌人,将军也由于胡思乱想和极度的焦虑,没有发现森林里的异状。其结果就是如此。

    “后方调出五百人,进入森林!右翼部队,给我退到弓箭射程外!”

    既然已经来到敌人面前,便决不能全军后退。在将军急躁地下命令时,森林中突然飞来一支箭,正中他的头盔。

    箭矢深深地插入头盔刺伤了将军的额头,所幸没有危及性命。但是,这让将军战栗不已,胃就像被绞紧般的疼痛告诉他,这里很危险。

    “……我去后方指挥。”

    随后,当右翼部队开始后退时,一直没有动静的泰格勒军——银色流星军的攻击,开始了。

    伴随着呐喊,两军展开激烈交锋。位于银色流星军前端的是布鲁奈士兵,同属一国的战士开始相互厮杀。

    冰冷刺骨的空气被冲天的热气吹散,震天的怒吼被剑戟抹消,化为悲鸣。四散飞溅,洒落于大地的鲜血还没来得及凝固,又被踩散。

    虽然巨大的盾牌可以防住剑与枪的一击,但剧烈的冲击让体势崩溃的话就完了。一旦倒下,便会被不分敌我的千万兵马所践踏,根本不可能再重新站起来。或者说,能做的大概只剩向神明祈求救赎了吧。

    虽然战斗看似势均力敌,但胜利的天平已经逐渐向银色流星军倾斜。吉斯塔特的骑兵部队迅速刺入冈隆军右翼部队后退所拉出来的空间,开始毫无保留地发挥骑兵强大的突进力。骑兵队被事先分为两队,一队继续突袭冈隆军右翼,另一队开始攻入冈隆军的中央部队。

    缩在后方的将军不断的下达命令,却也完全无法挽回急转直下的局势。甚至在他指挥的过程中,中央部队的崩溃与混乱已经恐怖的速度波及到右翼和左翼的部队。冈隆军破绽四起,终于开始败逃。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将军的脸皱成一团,除了放弃战斗别无他法。他一面用剑挡开袭来的银

    色流星军士兵,一面怒吼着发布撤退命令,总算让部队成功的撤退了。

    冬日天空的青白之色逐渐退去,夜幕开始降临大地。

    为了讨伐弓箭手而进入森林中的五百冈隆军士兵,连接近敌人都没有做到就被一一歼灭。

    冈隆兵全部身着铠甲,左手持盾,右手握短剑。所用的盾大到稍微弯下身子就能几乎覆盖全身,无论多少支箭射来也能毫发无伤。

    但是,敌人铺设了无数的陷阱。

    首先,仅穿着皮甲的布鲁奈兵故意现身,向冈隆兵投掷碎石。即使是拳头大小的石头,也是非常恐怖的武器,砸到脸或手的话可不会只造成一点小伤。虽然巨盾可以挡下石头,但又不能被动挨打,于是冈隆兵开始追击布鲁奈兵。

    追入森林深处之后,他们又被树木之间拉起的无数细绳绊到,栽进藏在树根的阴影中提前挖好的陷阱里。

    虽然陷阱只有到小腿至膝盖位置的深度,但足以破坏一个人的平衡。

    然后,从大树上或远处持续不断有箭袭来。发现这边已经被绊住脚动弹不得后,那群布鲁奈兵也开始改变位置,绕道侧面用石头或箭矢攻击过来。

    折损一百人以上的兵力,并且得知森林外的主力已经开始败退后,他们终于也丢掉武器仓皇地逃离森林。

    “太精彩了。”

    目送着四散奔逃的敌兵,弓兵中的一人向泰格勒搭话。

    “不。你们才是,在这么严苛的状况下还能完成的这么出色。”

    泰格勒静静的摇了摇头,然后赞扬了士兵们的行动。在森林中指挥作战的是泰格勒本人。

    发现战斗似乎已经结束,隐藏在树木间的弓箭手们开始渐渐的聚集到泰格勒身边。

    “这计策感觉对死去的敌人有些对不住,有点卑鄙呐。因为注意箭的话就会被中陷阱,在意陷阱的话又会中箭。”

    话语中,带着一丝同情。大概也是为了照顾到同为布鲁奈人的泰格勒的心情吧。

    泰格勒无言的缩紧肩膀,让士兵中的一人准备好油和火,自己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

    将沾满燃油的布包在箭头上,用火点燃。泰格勒把箭搭上弓弦,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将弦拉成满月,射出。

    火箭熊熊燃烧,带着四散的火星笔直得飞向昏黄的天空。泰格勒又拿出一直火箭,然后射出。弓箭手们感叹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拍起了手。

    “真是名不虚传。除您以外,没有人能将箭射得那么高吧。”

    其中一人如此说道,其他人也毫无异议得点点头。

    “这是比任何快马传令速度都快的传送命令或信号的方式呢。”

    这个火箭是发送给正在远离此处的河岸边,率领两百人马待命的欧吉耶子爵的信号。

    从森林这边射出两支火箭,意思是将塞住河流的沙袋拆除。

    慎重起见,还配置了传令用的十位骑兵在泰格勒与欧吉耶子爵部队的正中间,这样应该可以切实的将命令传到吧。

    泰格勒一走出森林,就看见莉姆骑着马前来迎接。

    “辛苦你了。”

    莉姆特意下马,向泰格勒鞠了一躬。泰格勒也像是犒劳一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艾伦呢?”

    “艾丽奥诺拉大人的话再过不久就会回来了。刚才传来的口信是这么说的。”

    艾伦离开主力,独自率领一千骑兵去截击敌方的骑兵队去了。同样人马下的战斗,那位银发的战姬不可能会输。听莉姆一说,果然是赢了的样子。

    “话说回来,感觉意外的轻松呢。还以为会发生些什么……”

    看向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北方,莉姆独自低语。泰格勒也确实有这样感觉,虽然他认为这边为了胜利用了很多计策。

    由泰格勒提出,艾伦她们三人协助完成的这项计策,如下所述。首先,堵塞河流是为了诱敌深入,考虑到在这里渡过枯河的话,就能很快的将敌人引诱到森林边缘。

    “渡过河流,两军相遇却不战这种事,他们肯定做不到。因为如果不能击溃我们,最起码也要压制住,否则就无法安心。既然人数相同,他们也不能简单的将部队分散。”

    在平坦的草原上交战,阵型先崩溃的一方必败。所以当泰格勒从森林深处射中将军,并使他怯懦的时候,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虽然这话有点晚,但是不去追击吗?”

    面对莉姆的疑问,泰格勒摇了摇头。

    “我想尽可能的减少牺牲。”

    毕竟与冈隆军的战斗,并不是一定得打的性质。对泰格勒来说,比起追击,他更想早点整备军队,与泰纳尔迪耶公爵一战,并且深追也不利于这边兵力的保存与补充。

    当率领骑兵队的艾伦回来时,正好过了四半刻(约30分钟)。

    “赢了。”

    在马上堂堂的挺起胸膛,带着凛然表情的艾伦,简短的宣告。莉姆又面无表情,淡淡的询问了唯一必要的问题。

    “似乎没有出现阵亡的人?”

    “还是有二、三十人受伤了,虽然没威胁到性命。”

    率领一千骑兵却只负伤二、三十人,可以说是完胜。

    “我从背后偷袭过去,一口气把他们打垮了。大概干掉了三百个左右吧。”

    艾伦答道。似是在对照到现在为止的记忆般,她的视线在空中飘忽不定。

    “敌人已经往北边逃跑了。看你的脸就知道,你们这边也漂亮得搞定了呢。”

    泰格勒点点头,把战斗的结果告诉了她。

    “嗯。这就是说如果他们选择渡河就会被破堤而出的洪水冲走,选择不渡河就只能在河边等到天亮嘛。”

    所谓背水一战,必须建立在士兵的觉悟之上。否则,背靠大河也只是被切断退路的自杀行为。

    而且,部队刚刚经历战败,就要抱起如此的觉悟,并不容易。

    “希望他们就这么撤回去。”

    明明只有对付泰纳尔迪耶公爵的富余,他不想成为另一个大贵族的对手,这便是泰格勒的本意。

    “姑且先进行夜营的准备吧。我认为和昨天一样的位置就可以了。”

    泰格勒和艾伦点头同意莉姆的提案。虽然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敌人,但赢了之后能将士气维持在一个很高的状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时候,泰格勒注意到有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

    ——好像,是叫杰拉尔吧。

    他是欧吉耶子爵的儿子,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充满个性的褐色头发下,长着一双和父亲一样的青铜色眼睛。他身材略显瘦削,身着的铠甲怎么看都显得很重。

    “在这里吗。”

    因为兴奋脸颊显得通红的杰拉尔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话,声音十分激情。

    “哎呀,虽然早就听说过吉斯塔特军的勇敢和强大,今天一见果然和传说别无二致,踏上异国土地仍然高昂的士气,雷厉风行且无懈可击的用兵,还有横扫千军的勇武,真是令人佩服啊。沃鲁恩伯爵真是找到了非常可靠的盟友。这份幸运、机缘,实在是让人羡慕死了。”

    听了杰拉尔一长串的赞扬,泰格勒自豪的点点头。莉姆却似乎很不爽的皱起眉头。

    但是,她刚想反驳的时候,艾伦大声的喊了莉姆的名字,好像是让她冷静一般。

    确认莉姆老实的闭上嘴后,艾伦将赤红的眼瞳转向杰拉尔。

    “杰拉尔卿。很感谢你的赞美,但话语这种东西有时即使出发点是好意或善意,到别人的耳朵里时可能就成了恶语。从现在开始,能请你稍微注意一下说话方式吗?”

    虽然口吻很柔和,但艾伦身上放出的气场与她的美貌相结合,让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而且硬要说的话,比起抓住机会,创造机会明显的更难办到哦。”

    杰拉尔张口结舌,丢了魂似的没什么反应。

    “——杰拉尔卿。你也辛苦了。”

    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泰格勒慰劳了杰拉尔几句,并让他去传令准备夜营。等他走后,泰格勒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马上的艾伦。

    “别说这种容易招惹怨恨的话啊。明明好不容易才把军队团结起来。”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那个男人的态度就好像不把你放在眼里不是吗?”

    艾伦一副不服的样子反驳,莉姆也同意她的看法。

    “自己的决心和行动被归功于运气和机遇,你难道不生气吗?”

    “嘛,我是没什么感觉。”

    泰格勒挠了挠脸颊,答道。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放弃似的感情。

    “你的这种与世无争的态度,真让人头疼。”

    莉姆说道。说到底,这只军队不过是为了对抗泰纳尔迪耶公爵或冈隆公爵的威胁才聚集起来的。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作为总指挥官的泰格勒的奇特。

    虽然官至伯爵但没什么名气,最擅长的还是布鲁奈最遭人蔑视的弓术,并且身为布鲁奈人的他却指挥着吉斯塔特军队。

    布鲁奈人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该信任他到什么程度。

    正因如此,必须告诉将士们,泰格勒的能力可以带领大家获得胜利。莉姆希望能制造机会以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但泰格勒从没有展现过戏剧性的大活跃,使这种状态一直无法改善。

    “败的真难看呐。”

    格雷亚斯特侯出门迎接败北归来的将军,他没有怒吼,只淡淡的说道。将军缩紧身子,也不敢回话只是在那不断的点头。

    到达河边的时候,冈隆军已经减少到只剩四千人。也就是说折损了大约三成的兵力,怎么看都是惨败。

    在部队整顿和休息的期间,回来了许多逃散的冈隆兵,之后部队人数回升到四千五百人左右。

    “……再多让他死个五百一千人就好了呐。”

    因为这声嘀咕声音很小,将军并没有听见。格雷亚斯特看着似乎因为他没有生气而感到很奇怪的将军,讽刺般的笑了。

    “对于败军之将,果然还是需要给予惩罚呐。比如说——‘面具之舞’之类的。”

    “面具之舞”,指的是几年前格雷亚斯特发明的一种残酷的处刑方式。

    首先将一个铁项圈扣在处刑者的脖子上,用力扣紧。之后把覆盖整个脑袋的铁头罩套上去,这个铁头罩在耳朵高度附近有一个开孔。套好之后,往孔里持续灌水,直到灌满然后盖上孔盖。受刑者因此变得无法呼吸,像跳舞一般不断的挣扎。最终,身处陆地却活活溺死。

    冈隆公爵对这种处刑方式非常中意。对于叛逆者和不懂规矩的人,曾几度行刑以儆效尤。

    面对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断喘气的将军,格雷亚斯特笑着告诉他这是玩笑。随后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视线在空中游移。

    “将军。等到早上就渡河,撤退。”

    “敌人……不会来夜袭吗?”

    “如果他们准备这么做的话,就不会打破沙堤了。既然让河水恢复原状,就证明他们没有来偷袭的打算。”

    对手是否会追逼过来的意图早就被格雷亚斯特看穿了。

    冈隆军没有立即再战的力气,格雷亚斯特也没这打算。

    这种状态下强行渡河的话,体能上必然会造成很大的消耗。即使不这么做,士兵们也会被笼罩在不知是否会发生的夜袭的恐怖之中,导致精神疲劳。

    ——这样就能引起冈隆公所期望的变化了吗。

    格雷亚斯特半强迫的让部队去攻击泰格勒他们是有理由的。两个月左右前,与冈隆公一起进餐时,被拜托了这样一件事。

    “对于那些既不属于我又不属于泰纳尔迪耶的贵族,和暂时来到我麾下,观察局势做墙头草的贵族,不能随便动手,真是有些头疼呐。”

    “……您的意思是直接将他们变为敌人,就可以方便的,毫无顾虑的解决掉吗?”

    “不管是领地还是财物,自然是越多越好,而来分一杯羹的盟友则是越少越好。……这样的‘伙伴’,再减少一些就好了呢,侯爵。”

    那个时候的冈隆的表情和声音,格雷亚斯特仍记忆犹新。就像恶灵低语般的恐怖与压迫感,袭向他的全身。

    “如果那个沃鲁恩公爵选择服从我们怎么办?”

    “把他所治理的村庄和与城镇的物资和钱财全部抢过来,连根都不能剩。就告诉他这是身为‘友军’的义务。之后,把他们扔进兰斯城侵略军的先头部队里去,为我们开路,然后让他们自生自灭。”

    ——真是可怕的人。似人非人,毫无人性。

    格雷亚斯特是个即使进行惨烈的拷问或残酷的处刑也不会动下眉毛的冷酷男人。就算是这样的他,也不可能敌得过冈隆。

    随后,格雷亚斯特向冈隆借兵,为败而战的兵。

    如果泰格勒与冈隆军交战,并且战胜的情报传开,就可能会出现支持他的贵族。即使没有,表面上是冈隆盟友,背地里却在等待机会准备叛变的贵族也很有可能会有所动作。

    “我的工作姑且算是完成了……战姬艾丽奥诺拉吗,实在是美貌惊人。到底能不能成为我的东西呢。”

    格雷亚斯特轻浮的笑了起来,在床上辗转反侧,酝酿着他的阴谋。

    冈隆军撤退那天的夜里,银色流星军将士们举杯庆贺。艾伦她们从邻镇买来大量的酒,犒劳英勇作战的士兵们。为了躲避冈隆军的袭击而逃出来的村民们也来帮忙,结果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庆功大会。

    这既泰格勒给将士们的一点心意,同时也是为了维持士气,消除吉斯塔特兵和布鲁奈兵之间的隔阂。

    虽然吃的和平时一样,但他们为了驱散寒冷而搭起了几个大篝火,那份明亮与温暖使气氛持续高涨。

    虽说还是发生了一些争端,不过胜利的气氛和觥筹交错的场景抹消了他们的怒气,宴会变的更加热烈。布鲁奈人和吉斯塔特人的争吵也渐渐地变成了比力气和拼歌这种和平的形式。

    当宴会进行到最高潮时,泰格勒悄悄地离开了会场。

    他来到几乎听不到喧嚣的地方,然后躺了下来,仰望夜空。因为被灌了不少酒,他显得醉醺醺的。

    可能被云遮住了吧,天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

    他叹了一口气,结果口中吐出的却是他自己也无法忍受的酒气。

    ——虽说赢了,但也不能一个劲的高兴,吗。

    不仅是泰纳尔迪耶公爵,连冈隆公爵也成了敌人。现在,自己的敌人到底增加了多少?盟友增加了多少?他很迷惘。

    ——几乎没离开过阿尔萨斯的我,现在竟然与两大贵族为敌……

    泰格勒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念头闪现又消失,使他混乱不已。正想着会不会就这样睡着的时候,旁边好像有谁弯下了腰。

    “醒了吗?”

    是艾伦。一如往常的服饰,银闪并没有挂在腰上,而是拿在右手里。她似乎也喝了很多,脸颊绯红。

    “不,我没睡哦。”

    泰格勒回答,然后直起身子。刚才一直在脑海里徘徊的许多思考与回忆的碎片,忽然从口中倾吐出来。

    “谢谢你,艾伦。”

    “什么啊,这么突然。”

    无视正带着吃惊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艾伦,泰格勒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继续倾诉。

    “我本来没有离开阿尔萨斯的打算,直到不久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驰骋沙场,虽然有因为布鲁奈贵族的责任去过王都谒见陛下的经验,不过也仅此而已。从布鲁奈地图上看,阿尔萨斯小的可怜……但对我来说,它大得无边无际。这就足够了。”

    我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啊,泰格勒想到。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一角闪现,不过马上又无影无踪了。

    发自内心的感谢沉默着侧耳倾听的艾伦,泰格勒接着说下去。

    “但是,我的心里已经不是只有阿尔萨斯了。我必须看尽布鲁奈的全貌。大概,还有吉斯塔特。”

    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就无法继续战斗下去。

    为了守护人民而增加同伴,然后为了守护同伴而又渴望新的同伴。所谓守护,是指保障其衣食住行,使他们安全的生活下去。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所以,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我真的很感谢,给予我这个机会的艾伦。”

    与她在战场邂逅,这本来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可是,如果没有这次邂逅,泰格勒就根本没有瞭望布鲁奈全境的机会,也不会对吉斯塔特充满好奇。

    吉斯塔特兵与布鲁奈兵的连日的冲突,也是让他思考的一个原因。

    贵族私兵的主要成员,是其领地的人民。他们有家,有家族,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心怀朴素的正义感,但不能因此断定他们在为正义而战。

    他们选择参军,既迫于命令,也为了糊口,为了俸禄,为了建功立业。

    因此,他们选择战斗。成为正规兵后就受到来自指挥官的信赖和赏识,但很少有人只为此而战。

    虽然早就很清楚阿尔萨斯子民的性情,但泰格勒为了再次确认这点而回忆。

    “……还以为你突然想说什么呢。”

    艾伦苦笑着朝泰格勒伸出手。她的手指缠上泰格勒的红发,像搅拌一样乱七八糟的抚摸着。

    “你不需要向我道谢。因为遭遇和你一样的境遇的人,很少会这样思考呢。与其谢我,你更应该自豪。”

    艾伦右手里的银闪,也同意似的吹来微风。谈话间泰格勒不知不觉的酒醒了,微风送来战姬甘甜的气息,使他的心为之一动。

    开始意识到她后,变得连对正摸着自己脑袋的她的手指都很在意。

    艾伦似乎对很喜欢这感触,继续笑着抚摸。事到如今想要她停下又说不出口,泰格勒只能一边任她摆布,一边听着自己心脏那激烈的跳动声。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不,没事……该回去了吧?你看,酒也醒了嘛。”

    泰格勒谨慎的提案到。刚说完,艾伦就鼓起脸颊,显得很不开心。

    “再给我在这呆一会。现在回去的话会被莉姆啰嗦。”

    “啰嗦?”

    “哎呀,就是不能一个人离开会场啦,作为总指挥官喝酒要节制啦,不要用银闪把酒吹人脸上啦之类的……”

    想象着被泼一脸酒的莉姆的样子,泰格勒拼命的忍住笑意。

    “但是,我觉得再不回去的话莉姆很可能会一言不发的闹别扭哦?”

    话还没说完,艾伦停下手指的动作。

    “——看来现在有必要,让你好好的理解一下自己的立场呢。”

    趁泰格勒还没反应过来,艾伦迅速的绕到他背后,像抱住一般用手臂夹紧他的头。

    毕竟艾伦不是真的生气,所以并不难受。但是,柔软的双峰紧紧的压在泰格勒的脑后,他混乱了。他慌忙的想甩开艾伦,可是她却不想让他得逞而将全身都紧贴了上去。

    原本描绘出丰满曲线的俩柔软丰硕之物,随着艾伦的动作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弹性,不断的软软变形。从脑后传来的感觉加上微微的汗香,强烈的唤起泰格勒的想象力,他顿时气血上涌。

    “好吧,我投降,投降。”

    泰格勒赶紧认输。他知道自己完全不可能赢过这个能豪不夸耀自己的武艺,泰然自若的面对一千骑兵并轻松击破的将军。虽说在将士面前为了保持体面,不曾示弱。

    听到认输的话后,艾伦仍不放手。她用纤细的手臂搂住泰格勒的脖子,将身体的重量靠了上去。

    “你的后背,意外的宽阔呢……”

    艾伦轻轻得把手叠上泰格勒的手。

    “……艾伦?”

    “讨厌?”

    泰格勒否定般的摇摇头。艾伦也不说话,只是一会戳戳一会摸摸的玩着他的手。

    “说起来那时,你的脸色很可怕呢。那家伙握住我的手的时候。”

    艾伦冷不防的说道。指格雷亚斯特侯爵的事。

    “我觉得当时我应该在冷静的笑啊。”

    泰格勒别过头。一旦表露出感情,就不可能完成交涉。

    “不。你一副马上要冲上去掐他脖子的样子。——嫉妒了?”

    耳边传来像是捉弄,又像在期待些什么的甜蜜声音,令耳朵阵阵瘙痒。

    硬要说的话,那是的感情比起嫉妒,更接近纯粹的愤怒。不过现在已经很难区别,于是泰格勒坦率的说出那时的心情。

    “如果不是那种状况的话,我就揍上去了。”

    微微的笑声随风而来。

    “你真的挺可爱呢。”

    因为不在视野里,泰格勒没有看见艾伦那开心的笑容。

    “……再待一小会可以么?”

    果然还醉着吗。被平稳的声音撒娇般地请求,泰格勒想拒绝也说不出口。感觉真像小孩子耍赖一般的强求。不过,小孩子可没有——那么大的胸部。

    两人谁也不说话,静静的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艾伦的脑袋缓缓地搭在泰格勒的肩上。身子不由地一抖的泰格勒的耳边,传来了安稳的呼吸声。

    ——说起来,她来这里的时候脸已经很红了呢。

    只要稍稍转头,就看到艾伦美丽的脸庞近在眼前。那是一副毫无不安与恐惧的安详睡脸。无论是那份轮廓,还是雪白肌肤,不管是轻抚脸颊的银发,还是双眼上的睫毛,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爱。

    再稍微挪动一下的话,就能偷偷的贴上她娇艳的双唇了吧。艾伦肯定不会察觉。不只嘴唇,脸颊也好,眼睑也好。

    “……回去吧。”

    泰格勒强行压下自己即将爆发的情欲。对熟睡中毫无警戒的对方出手,太卑鄙了。

    寒冷的夜越来越浓。泰格勒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将肺掏空般的吐出。直到燥热的身体冷静下来前,他一直重复这个动作。

    即使睡着时艾伦仍然不放开艾丽法尔。泰格勒用它稍微撑起身子,将艾伦背了起来。

    阵地那里篝火依然熊熊燃烧,灯火通明,士兵们的喧闹也些微传到这里。现在的泰格勒还处在不怎么想被看到的状态。并且,必须先让身心镇静下来。

    “……稍微绕一绕再回去吧。”

    但是,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更想多背她一会吧。享受着背后传来的温暖的同时,泰格勒为了不弄醒艾伦而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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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7:4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光华的耀姬

[幸运际遇] ang001是主角,职业片手剑战士,被BOSS击倒以失去星空币4为代价复活


第三章 光华的耀姬


    自欧兰杰平原以北,穿过河流继续前进一段距离后,便能看见数个零星分布在广袤的葡萄田之中的村庄。早就已经被收获干净的葡萄田中,无数失去叶子的枯萎藤蔓盘根错节,看上去一片土黄,十分寂寥。

    说到底,这种寂寥感大概是天气的缘故。天空中乌云密布,午后太阳的身姿被完全的隐藏了起来。

    ——要下雨了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么后天。

    泰格勒一边骑着马走在葡萄田间的小道上,一边呆呆的仰望天空。

    索尼耶是这一带最大的村子,泰格勒一行正准备前去拜访。

    他们一行共十人。虽然所有人都只在腰间别着把剑,穿着轻装,但他们全是久经沙场的猛士。从身上散发出的魄力难以抑制。

    “比起村子,这地方看上去更像城镇呐。”

    骑马走在泰格勒身边的路力克一边看着索尼耶村的风景一边脱口道出感想。泰格勒也表示同意。

    这个村子,从空中鸟瞰的话会发现几乎呈一个圆形。它拥有将近大人身高一般的石制围墙,四个方位的大门则是用三块橡木板堆叠而成,表面上还涂有防火漆。

    “索尼耶可是这附近村庄群落的中心。”

    领头的欧吉耶子爵因为村子十分和平而一脸安心地继续说明道。

    “村民之间的相互交流大抵都会在这里进行。集市也基本会在这里开办。虽说还有其他靠近大路的村子,不过人气最旺的还要属这个索尼耶。”

    泰格勒他们访问索尼耶主要有几个目的。一是让作为领主的欧吉耶子爵在领民面前露一下脸,使他们能够安心。二是确认附近村子的状况,并重新向他们传达今后的方针。然后,还有一个目的。

    “哦哦,那个看起来很好吃啊。泰格勒老大,还不能自由行动吗?”

    看到路边有一家卖鱼串烧的小摊后,路力克旁边的一个士兵问了过来。

    他顶着一头茶色头发,看上去就像劣质毛刷一样蓬乱,脸型和身材都圆滚滚的。表情像海狸一样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位士兵的名字叫亚拉姆,他是吉斯塔特军的一名斥候。泰格勒在成为俘虏的时候就已经和他结识,之后一直和他玩国际象棋,扑克还有九柱戏(保龄球)。算是泰格勒的玩伴。

    “再等一会。等我和欧吉耶子爵到集会场再说。”

    听到这个回答后,亚拉姆扮了个鬼脸,然后加入了其他人的聊天之中。

    如果只是确认村子的安全的话,泰格勒与欧吉耶只需要带五个随从就可以了。

    之所以大动干戈带上了十多个随从,是因为其中还有亚拉姆他们斥候部队。

    此前艾伦将五到十人编为一队,向欧兰杰平原四周放出了近十支斥候部队。其中亚拉姆所在的五人小队发现了冈隆的军队。

    于是今天早晨,泰格勒将他们召集起来,论功行赏。

    “你们也知道我这个样子,拿不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你们希望得到什么奖赏?”

    而亚拉姆他们的回答则是“我们想去村子里休息一会,哪怕只有一小时也好”。

    由于根本不清楚会在什么时候遭遇敌军或与马斯哈斯汇合,使得现在的他们无法在欧兰杰平原轻举妄动,所以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勉强。亚拉姆他们也清楚这点,所以提这个要求不过是想和泰格勒亲切的开个玩笑罢了,不过想要休息的想法确实是真心的。

    不过,泰格勒在叫来他们之前的晨会上得知欧吉耶子爵将前往索尼耶村。

    “这需要得到欧吉耶子爵的同意,不过我想如果你们不穿铠甲,然后能老老实实的话应该能带你们去。”

    随后欧吉耶痛快的答应下来时,他们一群近三十岁的大男人却像一群小孩子一样开心的手舞足蹈。就是现在,在泰格勒身后策马前进的他们也依然兴奋的东张西望,目光中饱含好奇与兴趣。

    村里的街道上的土被夯的严严实实,十分平整,重要的地点则立着柱子或是栅栏。

    街道两旁由石头和砖制成的房屋鳞次栉比,压着粘板岩的屋顶上耸立圆形的烟囱。

    门前的孩子们有的在地上涂鸦,有的在相互追逐,嬉闹。

    这些都给人以随处可见的朴素印象,但村庄的大门附近存在的精致旅馆与杂货店,则是它与普通村庄的区别。因为这些店铺是旅行者与商队经常造访此地的证明。

    “虽然泰格勒老大的老家阿尔萨斯也是这幅样子,但这次仔细一瞧之后,感觉布鲁奈人的生活和我们没多大区别嘛。”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曾经去过姆奥吉奈尔,在那里我连他们的话都听不懂。”

    “总之先吃饭啦,然后是女人。不妙,好久没见过女人了,现在随便看到一个女的都觉得是美女啊。”

    “真是会享受啊你。我的话就想要一张柔软的床舒服的睡一觉。”

    在士兵们兴奋的交谈声中,泰格勒他们到达了集会场。

    不管是石与砖堆砌而成的墙壁,还是铺着粘板岩的屋顶,集会场的构造都和民家别无二致,但是大小上差了近三倍。

    泰格勒将欧吉耶子爵扶下马后,转身对亚拉姆他们说道。

    “一个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别给我惹事,明白了吗?”

    一听到比期望还多了半小时的自由时间,他们的眼睛都直了。士兵们顾不上回答,背向泰格勒后立刻逃之夭夭。

    看着他们背影的路力克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路力克你也去吧。这里很安全,而且到时候听亚拉姆他们吹牛,你也受不了吧。”

    “这话真让人高兴,不过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战姬大人,莉姆艾莉夏大人还有巴特兰大人会宰了我的。”

    虽然口气听起来像开玩笑,但他的眼神十分认真。

    “我觉得巴特兰应该会原谅你的……”

    但是,将三人减至两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并且留下的两人对泰格勒毫无帮助。

    有一位部下陪同的欧吉耶子爵与泰格勒在路力克的陪伴下推开了集会场的大门。

    石制建筑的内部,只有一个巨大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铺着毛织绒毯,其上摆着一张长桌以及数张椅子。靠内的墙壁上画着十柱神的画像,供人祭拜。

    附近所有村庄的村长都已经聚集在此,泰格勒一行与他们一一寒暄后便走到椅子边就座。作为主人的欧吉耶不断推进对话,而泰格勒则基本保持沉默。

    谈话中并没有特别提到关于战乱受灾的问题,这也再次说明此处没有受害,不得不说是个捷报。半小时的谈话就此结束,集会渐渐散去。

    ——没有王都的情报,吗……

    泰格勒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但心里十分沮丧。

    对于住在村里不出去的人们来说,旅行者与商人是带来外界情报与娱乐的重要存在。为他们提供食宿,谋求见闻的村子不在少数。

    所以泰格勒期待着也许能从村长们的口中得到王都的情报,可惜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结束的真快,比想象的还要早呐。”

    走出集会场时,路力克用手掌拍拍自己的光头环视四周。与亚拉姆他们分别才不过半小时左右。开心成那样的他们不可能现在就回来的。

    “早知道就让他们准备一下了,起码有个睡觉的地方呢。”

    欧吉耶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苦笑道。村长他们曾提出要准备宴席与床铺,但是老子爵认为他们很快就会回去,所以拒绝了这份好意。虽然现在也可以把他们叫回来安排一下,不过欧吉耶毕竟不是蛮横无理的领主。

    “欧吉耶子爵你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或者先回阵地吧。我们会留这里等他们的。”

    “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回去了。话说回来,沃鲁恩伯爵。你也休息一会怎样。半小时也好,稍微去放松一下身心吧。”

    “不,我……”

    看着踌躇不已的泰格勒,老子爵温和的摇摇头。然后露出满是皱纹的笑容,对泰格勒点了下头。这份态度包含着几经风霜的老者特有的温柔,使泰格勒的心渐渐放松,冷静了下来。

    “说的也是。非常感谢。”

    向老子爵道谢后,泰格勒与路力克一道离开,走向别处。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们就先去喝酒吧。比起葡萄酒和蜜蜂酒,还是麦酒最带劲呐。”

    “是啊。那么赶紧找酒吧吧。”

    既然旅馆和杂货店在大门附近的话,酒吧也应该会有。他俩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后,果然如其所料。不远处挂着一块画有酒瓶的看板,看板下的门面看上去十分整洁。他们刚一进入,无数嘈杂的聊天声便不绝于耳。

    店内并不宽阔。虽然没有点起煤油灯,但因为窗户全部开着,所以还算亮堂。墙壁上挂着葡萄藤作的棚子,形状与大小各不相同的瓶子摆在上面作为装饰。

    泰格勒与路力克在店里深处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身子正好占住椅子的一半。

    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走过来,询问点单。

    “有麦酒吗?然后有没有什么容易下肚的菜?”

    得知大概有腌白菜和起司之类的食物后,他们便也不多想就决定下来。

    不一会儿,装了满满一杯麦酒的大只陶杯便和盛有腌菜的盘子还有被简单切开的起司一起被端了上来。

    两人碰了碰杯,路力克一口气将麦酒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相。很喜欢吗,麦酒?”

    “仅次于火酒哦。虽然葡萄酒也不错,不过太淡了。”

    路力克一边兴致高涨的继续要酒,一边朝腌菜伸出手。

    刚吃一口,他就发出了一声兴趣盎然的感叹。泰格勒也试吃了一口,但他感觉并不怎么好吃。

    “怎么了?”

    “不,明明看上出都一样啊。但果然味道和我国的不太一样。”

    “这样啊。其实我在莱特梅利兹吃饭时也是这么想的。”

    不只是腌菜。就连面包和起司,虽然看上去一样但吃起来却略有区别。

    泰格勒对此感觉很新鲜,似乎路力克也是同样感觉。

    “这事确实挺有意思。”

    对腌菜做了一个随便的评论的路力克看到泰格勒的脸色后突然皱起眉头。

    “真是阴沉的脸色呐。”

    “是吗?大概是因为光照的缘故让我的脸色看上去比较阴暗吧。”

    泰格勒敷衍的答道,并调转视线,朝窗户外的风景看去。但是,这位光头帅哥没有听信他的敷衍。

    “带着副郁闷脸色的时候不该喝酒……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人总会有那种想喝酒想得不行的抑郁的时候。如果是能够告诉我的烦恼的话,我会洗耳恭听。”

    泰格勒不禁凝视起他。然后嘴角浮现出充满兴趣的微笑。

    “我很早以前就在想了,为什么你会帮我到如此地步?”

    路力克也露出笑容,用煞有介事的声音答道。

    “你很在意吗?”

    泰格勒直起身子用力的点点头。于是路力克喝了一口刚送来的麦酒,开始述说。

    “这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不过既然是酒席上,我就不管这么多了。简单的说,就是你让我醒悟过来了。”

    路力克一边吃着起司,一边饶有兴致的继续道。

    “在和你相遇之前,我是莱特梅利兹的一个弓箭手,一个能让箭飞到二百七十阿尔辛以外的弓箭手。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见过能将箭射的更远的吉斯塔特人。所以,那时我曾天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将箭射到三百阿尔辛之外的话,我就是吉斯塔特最强的弓箭手了。”

    路力克的话语中难掩骄傲之情。

    毕竟在大陆上,普遍的看法是弓的最大射程为二百五十阿尔辛。如果是普通人的腕力的话,基本连一百五十阿尔辛都达不到。

    “然而,你却……。在那种状态下被下令射击时,一般人大都会变得胆怯,然后发挥不出一半的实力。但你却用如此劣质的弓射出箭矢,命中城墙的上的人,并且射中的还是脚。更令人吃惊的是,你居然还比我小五岁……一瞬之间,我的一切化为灰烬。最终,因你而重生了。”

    这是泰格勒被俘虏时的事件。不知为何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看着一点一滴细细叙述的路力克,泰格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暧昧的呷一口酒。

    “然后,尝试着接近你就发现,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这还真是多谢了。”

    面对别扭的褒奖,泰格勒坦率的感谢道。虽然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但这番话确实挺让人害羞的。

    “好了,该轮到你说说你的烦恼了。”

    路力克一边叫第三杯酒一边取回话题。泰格勒的表情一沉,脸色变的十分严肃。他叹了一口气,气息中酒味浓郁。

    “因为是很严肃的话题所以我就直接问了——吉斯塔特兵跟着我如此深入,不要紧吗?”

    “你居然严肃的问了一个这么笼统的问题。”

    听到这略带揶揄的回答后,泰格勒发现自己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他反省似的抓了抓自己的一头红发。”——我每天晚上都会仰望天空。我发现,这里的天空果然和阿尔萨斯的天空不一样。眺望莱特梅利兹的夜空时也是一样,让我再次感觉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远离故乡,在冰冷的空气中,在广袤的草原上,他们持续战斗。

    难道他们的身心不会疲惫不堪,难以忍受吗?就算是艾伦的命令,但这毕竟是他国的战事,他们因为都想置之不理然后归国吧?这次,亚拉姆他们想要出来的期望不就是这种想法的另一个形态吗?

    泰格勒如此问道。

    这份疑问,泰格勒既不问艾伦也不问莉姆,而询问路力克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是士兵。虽然他既会像今天这样担任泰格勒的护卫,也会在战场上率领数百上千的士兵。但是,路力克基本上还是还是会和其他士兵们担任日常的职务,努力工作。

    泰格勒自己曾一连几天在阵地中游荡,观察士兵们的样子。

    关于这点,以这个男人的立场,他可以不必对泰格勒有所顾虑,这让泰格勒觉得十分感激。

    “你想多了。”

    让泰格勒郁闷很久的烦恼,路力克直接将其一脚踢飞。

    “前代战姬大人健在的时候,她常常率领我们离开莱特梅利兹进行远征,短则两年,长则五年。这次的战斗不过就是邻国,而且连半年都没过。就这点程度,没人会抱怨的啦。饮食,薪俸。基本上只要这两样能保证足够,士兵的士气就不会下降。”

    “那关于敌人数量增加这点呢?”

    “我们只是跟随战姬大人而已。如巴特兰大人所说,阿尔萨斯的士兵也是如此吧。没有谁是用战意与勇气来驱散对战争的恐惧的。他们只是相信自己的指挥官,并跟随着他,为他而战。而那指挥官——也就是你。”

    “是吗……是这样啊。”

    泰格勒将剩下的麦酒一口喝干,然后吐了口热气。

    “当然我的话肯定不是绝对正确的,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安心呐。”

    “不,已经很好了。谢谢。”

    现在的泰格勒率领着一只数千人的军队, 并且还是布鲁奈兵与吉斯塔特兵的混编军。这和以前只需要看好十分熟悉的数百阿尔萨斯兵时的状况完全不同了。

    诚然艾伦与莉姆会来统帅吉斯塔特兵。布鲁奈兵这边也有以欧吉耶子爵为首的数个领队。

    但即使如此,总指挥官毕竟是泰格勒。他必须知悉更多的东西,学习更多的知识。同时,他也必须取得阿尔萨斯以外的布鲁奈兵们的信赖。

    “别在意。如果知道你在为我们着想的话,大家都会很高兴的。话说回来——”

    路力克忽然压低声音。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那个……”

    “什么啊”

    泰格勒因为安心感而放松了心情,他轻轻呷一口酒然后催促道。

    “莉姆艾莉夏大人与蒂塔大人。你到底准备选哪边?”

    泰格勒差点把麦酒喷了出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

    “这事在我们军队里私下传的很开。就是那个冷淡的……抱歉,酒喝多了管不住嘴。那个坚如磐石的大人也迎来了春天,之类的。”

    “……我和她看上去是这种关系吗?”

    为了隐藏动摇,泰格勒稍稍垂下头,慎重的问道。

    “老实说,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莉姆艾莉夏大人本身就很忙,又是战姬大人的副官,很少有机会接近男性。所以,经常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经常与她说话这件事就渐渐成了那种传言。蒂塔大人的话用不着说吧。”

    路力克虽然说的事不关己,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显得兴趣盎然。

    “在传言到处乱飞的过程中,似乎都出现了赌局。就是押莉姆艾莉夏大人还是蒂塔大人的赌博。对了,还出来了一种言论,说因为是贵族所以两边都选,这种。”

    泰格勒感觉头痛了起来,他抱住脑袋。说实话,泰纳尔迪耶与冈隆的问题,还有眼前的事已经让他忙的不可开交,他根本没功夫做这些事(指和莉姆他们谈情说爱)。

    况且,按照契约书他已经过了作为艾伦俘虏的期限,现在的泰格勒是艾伦的所有物。而且在阿尔萨斯时也有过口头约定,说来说去他只能是艾伦的人。

    虽然艾伦目前仍保持暧昧,没有公开这些,但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考虑到这点,现在的他根本没法恋爱。

    “等阿尔萨斯和平了之后再考虑。话说回来,你的那位怎么样了?”

    他敷衍了一句,然后将矛头转向对面,封住追问。泰格勒当时是这么打算的,不过……

    “我?从莱特梅利兹出来以前交往过好几个。也不知道回去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路力克不假思索的答道,结果语塞的反而是泰格勒这边。虽然知道他在女生中很有人气,但他这副完全不害臊的样子让泰格勒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只感到佩服。

    “哦哦,果然是泰格勒老大和路力克吗。”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招呼。他俩朝那边一看,发现亚拉姆他们正笑着走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肉串和蜜蜂酒,以及涂了果酱的面包和水果干之类的。

    “你们好像玩的挺开心呢。”

    对笑着问道的泰格勒点点头,亚拉姆从窗户外把脸伸了进来。

    “哦,腌白菜吗。能给我吃点吗?”

    “拿你的肉串来换。这是什么肉?”

    “鸽子肉。稍微有些硬哦。”

    亚拉姆把肉串递给泰格勒,然后取了一片腌白菜往嘴里送。这副模样让路力克沉下脸色。

    “不知道和你说了多少遍,面对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时要注意礼仪……这位大人已经不是俘虏了啊。”

    的确他已经不是俘虏了,并且从俘虏降格成了私人物品。关于这点泰格勒决定保持沉默。接过来的鸽子肉确实挺硬,不过吃起来越嚼越有味。

    “挺好吃呐,这个。哪里有卖?”

    “我带你去。对了,之后我们要去娼馆,泰格勒老大要来吗?”

    “娼……馆?”

    泰格勒猛地开始紧张起来。另一边,路力克充满兴趣的问道。

    “这个村子有娼馆?”

    “我看到了那里挂着亚丽特的看板,所以不会有错。虽说人数不多,也没有什么漂亮的妞,不过很便宜哦。”

    亚丽特是布鲁奈与吉斯塔特共同崇拜的十柱神之一,掌管丰收与性欲的女神。挂着刻有这位女神的身姿或名字的看板,就是娼馆的证明。

    “……再过半小时就到离开村子的时间了哦?”

    泰格勒姑且提醒一句。

    “半小时的话,加快点速度应该足够了嘛。”

    回答的是路力克。他已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了。

    ——嘛,毕竟不可能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吗……

    就算是泰格勒,也不可能不理解娼妇与娼馆。因为自己的宅邸所在的塞雷斯塔镇也有娼馆存在,并且布鲁奈军在迪南特驻扎时,也出现过和士兵们做交易的娼妇。

    不过,对于银色流星军的士兵们来说,即使有娼妇出现也绝不能和她们做交易,因为这是泰格勒和艾伦的命令。这并不是洁癖。一是怕他们会染病,二是防止伪装成娼妇的敌方间谍的渗入。同时也担心这会导致士气的低下。

    “那么,泰格勒老大准备怎么做?”

    亚拉姆问道。泰格勒慌张的摇摇头。

    “不,我就算了。”

    话音刚落,亚纳姆身后的士兵们便开始交头接耳。

    “看吧,我说了嘛。别看泰格勒老大这幅样子,他可是贵族呐。”

    “对对。而且还有蒂塔大人她们在呐。”

    “而且,我们那个副将阁下肯定会发怒的。好像是前天还是哪天,貌似泰格勒老大因为睡过头而被她揪头发呢,不是吗?要是去娼馆寻欢作乐这事暴露的话,呐~”

    拔头发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当成了睡懒觉的惩罚。不过,听到她们两个的名字后,泰格勒的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了莉姆和蒂塔生气的脸。然后注定一般,艾伦的脸也出现了。

    似乎因为没法很好的想象那样的情景,脑海中的艾伦并没有到发怒的程度,而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瞪着这边。胜过最高贵红宝石的红色双眸,好像在述说着“你以为你是谁的东西啊”一般。

    蒂塔则咖啡色眼瞳里闪着泪珠,紧闭着嘴忍耐不满。

    莉姆知道那是平息胸中欲火的必要行为,并想要向这边表示一定的理解,但果然还是无法压抑怒火,用惊愕,轻蔑与不满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们啊,就这么想在娼馆耗掉剩下的时间吗?”

    泰格勒挠挠自己毫无光泽的红头发,环视吉斯塔特兵们,然后大大的叹了口气。

    “但是,先说好这可不是莉姆的台词。考虑到这样为扰乱军纪,所以我不能同意。”

    亚拉姆他们面面相觑。泰格勒无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接下来,我想一个人待着所以先回去了。路力克,他们就交给你了。我再强调一遍,不要惹事。还有,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吝啬花钱。最后,回来的别太晚。——明白了吗?”

    亚拉姆他们再次面面相觑,然后理解了一般的向泰格勒敬了一礼。

    泰格勒的那番话其实就是默认。别吝啬的意思就是让他们选择能保证健康的娼妇。

    总之就是泰格勒没法陪他们一起去,所以就把他们推给路力克。

    这里面有对听了自己烦恼的力路克的谢礼的意思。而且,想一个人待着也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

    日暮西沉的草原上,泰格勒独自一人骑马奔驰。天空还是乌云笼罩,使草原染上的暗灰色愈来愈浓。

    突然间,他想起了与路力克他们的对话,嘴边漏出一声叹息。

    泰格勒已经是个十六岁男人了。不可能对女人没有兴趣。

    但是他看上去无欲无求,只是因为当阿尔萨斯的领主时的那段时间里,他更热衷弓术,狩猎和午睡。而现在的他又没有空闲而已。

    ——是的。没有做那种事的时间。

    自从与格雷亚斯特侯爵会面的那天以后,泰格勒一直思考着某件事。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的这件事,从实现的可能性上考虑,比起思索,更接近祈愿。

    ——怎样才能阻止泰纳尔迪耶公爵与冈隆公爵的暴虐行径?

    这不是泰格勒这种小贵族应该思考的问题。然而,因为和他们的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所以他无法停下思考。也许,早在迪南特阵地听到他们的传言的那一刻起,这个问题就已经萦绕在他的心灵深处。

    ——如果国王陛下从病痛中恢复过来的话,大概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吧。

    但即使如此,泰纳尔迪耶公爵的心中仍然残留着对自己的憎恨。如果仅仅针对自己个人倒也没什么,但如果针对的是阿尔萨斯以及在那里生活的人们的话问题就严重了。

    泰格勒思考这个问题时每次都会停在这一步,无法继续深入。

    和艾伦相遇以来,泰格勒的视野跳出了阿尔萨斯的框架,不断开阔。多亏了她与莉姆的帮助,他的知识日渐丰富。但毕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可以考虑整个国家。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这一步似乎就是他的极限。

    冰冷的风吹在泰格勒的脸上,使他回过神来。

    ——马上就要到河边了吗?

    现在策马奔走的这段路附近灌木茂盛。刚到能看见小河的地方,泰格勒就下了马。因为天空越来越暗,他必须慎重行事。

    离河边还有几十步的地方,泰格勒突然停下脚步。黑色的双眼中充满警戒。

    ——……有水声。

    虽然被灌木丛遮住,但他知道,有谁,或者说有什么在那里。

    ——如果是来喝水的小动物这类的就好了。

    这么想的时候,水声中混进了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拍打着翅膀,奇妙的声音刺激着泰格勒的鼓膜。有什么飞过来了。

    他正要取下挂在鞍上的弓时,黑色的物体突然飞到眼前。大小和幼犬相似。泰格勒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将它接住,然后紧紧盯着看了半天。

    因为太暗的缘故周围一片漆黑,不过仔细一瞧发现小东西身上还有青绿色,硬邦邦的鳞片。它的头部有两只角,背上则是啪嗒啪嗒扇着的蝙蝠状翅膀。

    这是一只龙。并且是很小的,被称为幼龙的生物。刚才听到的奇妙声就是这只龙拍打翅膀的声音。

    “你……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泰格勒一边抚摸因事出突然而受到惊吓的马儿,一边仔细观察幼龙。他想起艾伦的公宫里貌似有一只龙和这只一模一样。但是,怎么可能,那只龙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谁叫我不会鉴别龙呢……不过你真老实啊。幼龙都是这样的吗。”

    泰格勒手中的龙眯起锐利的双眼,好像在估价似得盯着泰格勒,丝毫没有要挣扎的样子。

    “——小鲁尼耶?”

    不知从哪处传来女性的声音。随着声音传来,幼龙突然害怕似得睁大眼睛激烈的扇起翅膀。泰格勒不禁松开双手。幼龙立刻飞过他的头顶,到他背后的空地上着陆,想要隐藏自己一般将身子卷成一团。

    他正纳闷之时,他身旁的灌木忽然摇晃一下,一个人影从其中显露了出来。

    “小鲁尼——”

    一位女性。比泰格勒还要高的她有着一头金色秀发以及绿柱石一般的眼瞳。

    和泰格勒四目相对后,她猛地睁大眼睛,话刚说了一半就吞了回去。泰格勒也因为太过惊讶而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

    女性的身上,一丝不挂。她呆然的站着,被水弄湿的洁白胴体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泰格勒的面前。

    包括华丽的肩膀,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以及修长的腿。

    将近一分钟的沉默后,泰格勒的大脑终于转动起来,使他的嘴巴开始迸出话语。

    “衣,衣服呢……?”

    不过,思考还没有正常。

    不知是不是对泰格勒的声音起了反应,幼龙吓了一跳似得身子一抖。随即,女性比起泰格勒的话,优先对幼龙的动作做出了反应。

    “小鲁尼耶!”

    为了追上准备逃跑的幼龙,女性跑了起来。仿佛没有看到泰格勒一般突进的她,在第四步时突然一个踉跄。泰格勒反射性伸出手将她抱住,但由于突进的势头太猛导致他们的体势一起崩溃。两人如同互相拥抱的倒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河边的空气很冷,紧贴着的她的体温让人感觉异常的高。湿润而柔软的肌肤感触,也因为紧密的接触而鲜明的刻在泰格勒的脑海中。两只丰满的隆起,甚至使泰格勒感觉有些沉重。

    虽然后背贴着地面,但那边的感觉几乎没有。因为大部分的意识都集中于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上,根本没空管什么后背。

    这个状态使两人都暂时愣住了。泰格勒忍不住想做点什么,于是他的手动了起来。指尖触碰到女性的腰部,艳丽的唇边漏出一声叹息,搔弄着泰格勒的耳朵。

    不过,这似乎也解除了她的紧张感,女性终于抬起身子。从金色秀发上顺流而下的水滴,沿着锁骨流入双峰的谷间。

    以夜空为背景,美丽的胴体再次展现在泰格勒的眼前。泰格勒慌忙找遮盖物,不过能遮住她身子的貌似只有自己的衣服,但这种姿态下他没法脱衣。毫无办法的他紧紧闭起双眼,并用手捂住脸。

    “阿拉阿拉。对不起。”

    上方传来一阵优雅的声音,不过他没空管这些。“请赶紧从我身上离开”,他正这么想着,远处便传来了一声早已听惯的声音。

    “索菲?这么暗的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鲁尼……”

    话语中断,脚步声逐渐逼近。泰格勒的本能感知到从未有过的危险即将降临,使他产生了强烈的逃跑欲望。泰格勒虽然想这么做,但女性仍然压在他的身上。

    虽然狠下心来用力起身将她撞开,也许就可以逃走了。但泰格勒连这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呵。”

    话中饱含怒气。泰格勒听到了令他绝望的声音。

    既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揍。

    只是,看着自己的视线与声音中满是轻蔑。对泰格勒来说没有比这种对待方式更让人难受的了,让他觉得还不如挨一顿揍。

    总指挥官用的营帐中,有五个人在里面。五人分别是泰格勒、艾伦、莉姆、蒂塔以及索菲。她们坐在椅子上,将泰格勒半包围的围在中间。

    ——应该让欧吉耶子爵也来的。

    温厚的老子爵由于有些疲劳,所以今天很早就休息了。泰格勒不想勉强他,所以没有将他叫来。但是,他现在感觉这个决定真是失策。

    “尽管是突发状况,但这不也说明了你锻炼不足吗?”

    莉姆露骨的轻蔑眼神射了过来。艾伦虽然没到莉姆的那种程度,不过也一脸愤怒与呆愕。

    “明明在战场上连偷袭都能反应过来的你,竟然会在那种状况下动弹不得?如果来的是美女刺客的话你就已经死了!”

    “泰格勒大人……”

    蒂塔一边为在场的人准备点心,倒葡萄酒,一边用觉得丢人又感到悲哀的表情看着泰格勒。这呼唤名字就是她目前心境的如实写照,令他感到十分难受。

    “初次见面,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我是七战姬之一,‘退魔之祓甲’的主人,索菲娅·奥贝尔塔斯。叫我索菲就好了。”

    索菲完全不在意周围的气氛,露出如同神话中登场的慈爱之女神一般的微笑进行自我介绍。

    以淡绿色为基调的礼服包裹住妖艳的肢体,已经干了的金色头发像波浪般轻轻摇动。装点在身上各色宝石更是增添了她的美丽与华贵。

    这个营帐里的四个女性中,可以说是被害者的她是唯一一个用温柔的语言和表情对待泰格勒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她纤细的手臂正抱着鲁尼耶。青绿色鳞片的幼龙耷拉四肢,收起翅膀,像人偶一样老实。似乎是放弃了逃跑。

    ——这个人也是战姬,吗。

    和艾伦与柳德米拉完全不同,是个文雅的美女。就像没有发生过裸身相见一样,她的举止悠然稳重,毫不做作的绚丽笑容让泰格勒有些畏惧并低下头。

    “我是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沃鲁恩。刚才那件事实在是太失礼了。”

    “阿拉阿拉。我这边应该向你道谢哦。因为差点摔倒的时候你救了我。”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感觉好受了很多。”

    “我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抱住,当时吓了一跳哦。感觉你比最初的印象更加健壮呢。”

    金发战姬扑哧一笑。泰格勒感觉她的视线不仅盯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更是注视着腰部附近。应该是多虑了,他这么想到。

    “话说回来,为什么鲁尼耶会在那种地方出现?”

    艾伦拨一边弄着自己的银白长发,一边询问。声音显得有些生硬。

    “你不知道吗?”

    泰格勒感到很意外的向艾伦问道。他以为幼龙只是和索菲一起在河中洗澡而已。但似乎是想错了。

    “这家伙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是你回来的半小时前。”

    索菲的突然出现使艾伦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因再会而高兴不已。

    “连鲁尼耶也带来了,真是吓我一跳。索菲说想要等泰格勒回来一起聊聊。于是就一边等你,一边顺便去河里冲个凉洗掉汗水。——但是没想到会发生了那种事。”

    艾伦的台词听起来有气无力,并且话中带刺。

    “阿拉。你不是说可以随我喜欢的带着小鲁尼耶吗?”

    好像为了缓和气氛一般,索菲微微歪头看着艾伦。

    那是在吉斯塔特王都希雷吉亚,和索菲相遇时的事。那时艾伦曾多次委托索菲帮忙,然后约定将鲁尼耶作为抵押交给她。因为索菲很喜欢龙,尤其是对这只眼神恶劣的幼龙十分中意。

    “好吧。鲁尼耶的事就先放一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泰格勒向被一直抱着的幼龙表示深深的同情。蒂塔似乎觉得幼龙很少见,充满兴趣的盯着它看。

    “来到这个国家只是因为公务哦。布鲁奈那边没有对你的出现作出任何回应这事让陛下非常的不耐烦,于是他命令我作为使者赶赴布鲁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谒见陛下那时的几天后吧。我想应该没有超过十天。”

    听到索菲的话后,艾伦叹了口气。

    “真是性急……不,应该说果然是陛下的风格。话虽如此,他居然让你来做这种公务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索菲的视线移向靠在墙边的锡杖。圆环与轮盘相互组合环绕,如同她的眼瞳一般的绿柱石点缀其中。这是支不断放出黄金光辉,神秘的杖。

    “我的光华(锡杖)和你们的不一样,很难被当作兵器没收,不是吗?”

    这番话让泰格勒茅塞顿开。那支锡杖正是身为战姬的她的龙具。

    ——的确艾伦的剑与柳德米拉的枪,作为使者前来的途中必然会被没收……。

    而索菲的锡杖,虽说并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被没收的风险比起其他龙具要低得多。因为看上去比起武器,更像是神器或祭祀器具之类的东西。

    “泰格勒。我先提醒你,别对索菲做出不成体统的行为。被那个杖子殴打的话,根据情况可能会比剑砍更痛。因为连骨头都会碎掉。”

    艾伦不高兴的声音让泰格勒回过神来。他有点困惑的向艾伦看去。她的话难以反驳。

    “阿拉阿拉,艾伦也有吃醋的时候呢。好像第一次见到。”

    索菲开心的言语让艾伦迅速沉下脸色。

    “吃醋?我怎么可能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这是管教。盯着第一次见面的女性看个不停很不礼貌吧。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会感到舒服吧。”

    将食指贴上嘴唇,索菲用优雅的口吻继续说道。

    “但是,之前就已经被看光了呢。”

    忍着不说话,喝了口葡萄酒的莉姆,一听到这话后一口酒全部喷了出来,蒂塔慌忙将绒毯上的葡萄酒渍擦掉。艾伦无话可说,一脸沉闷。泰格勒再次深深的低下头。

    “毕竟摔倒的是我,不用那么在意也没关系。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和男性这么紧密的接触——”

    “……索菲娅大人。我希望您能认真点说话。”

    莉姆用忍着头疼的表情说出想法,盖过索菲的话。这终于使泰格勒和艾伦振作起精神。

    “索菲。我非常在意你在王宫中得到了什么回复。我这个布鲁奈人如果不碍事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泰格勒问道。索菲听后皱起眉头,露出困扰的表情。

    “……是呢。告诉你的话稍微有点于心不安。从结论来讲,我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回复。”

    “此话怎讲?”

    “因为布鲁奈国王陛下身患重病,我并没有谒见到他。虽然之后我和宰相柏德文交流了一会,不过也只能将这边的立场传达过去。”

    “这边的立场?”

    泰格勒歪了歪头。艾伦对此做出反应。

    “我只是被泰格勒雇佣,与吉斯塔特王国没有任何关系,指的是这个主张吗?”

    “对方表面上接受了这个理由。‘战姬的命,用领土来衡量的话值多少呢’,对方这么问了过来。”

    索菲笑吟吟的说明道,艾伦苦笑的耸耸肩。对方的意思就是将战姬抓获后,必须用领土来赎身。

    “之后,对方说希望我能通过艾伦将一些话传达给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索菲开始一字一句,分毫不差的叙述起来。

    “‘沃鲁恩伯爵犯逆反之罪,现剥夺其伯爵爵位及一切布鲁奈贵族之权力。 阿尔萨斯暂定为国王陛下的直辖地 ,暂时自治。结束动乱后,王都将派遣代行官前去治理’。”

    “……叛逆者。”

    泰格勒眉间紧皱,重重的将这个单词吐出来。

    虽然早就想象到了,但真的变成那样之后,果然还是感觉心情沉重。不过,领民没有被问罪让他感到安心。

    “关于这件事我想王宫早晚会派出使者来亲自告诉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详细的内容比起问我,还是想马斯哈斯卿询问比较好,不是吗?”

    “哈?”

    泰格勒无意间发出了一声傻乎乎的声音。莉姆与蒂塔也不可思议的看着索菲。

    “为什么你会知道马斯哈斯卿的名字……不,请问你认识马斯哈斯卿吗?”

    “阿拉。我没说过吗。”

    索菲嫣然一笑。

    “在王都尼斯认识的。当时他说要暂时回一下奥德,然后带兵前往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所在地。因为我想见艾伦,所以就和他同行了。到附近后我就先赶过来了。大概明天午后他就能到这里。”

    午饭与会议结束后,泰格勒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进行弓的保养工作。

    他的身边只有近侍巴特兰。两人就马斯哈斯平安无事以及索菲的事聊得很欢。

    超越一介村民与持有爵位的贵族之间的隔阂,巴特兰与马斯哈斯在泰格勒出生之前就已经相互来往。听到马斯哈斯平安无事的消息后,这个小身板的老人比泰格勒还要高兴。

    保养结束后,泰格勒突然在一段时间盯着弓陷入沉思,静静的伫立不动。

    “怎么了,少爷?”

    “不,没什么。我出去吹会夜风。你不必跟来。外面挺冷,对你来说不好受吧。”

    泰格勒半开玩笑的制止了正要站起来跟他一起走的老人。

    “我马上就会回来。总指挥官得感冒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呐。”

    “……请注意身体,少爷。”

    泰格勒朝担心自己的巴特兰挥了挥手,走出了营帐。将同样的话告诉站岗的士兵们后,他开始漫无目的的散步。

    离开阵地,他来到一处渺无人烟的地方。冬日的夜空中,繁星洒落淡淡的光辉,如细雨一般濡湿感到冰冷的泰格勒的全身。

    马斯哈斯平安无事。

    这是泰格勒进军到这里后得到的一个最大的捷报。但还是难以感到喜悦。

    “叛逆者,吗……”

    他轻轻嘟哝一声。试着说出这个词后,泰格勒的全身再一次颤抖起来。

    所谓叛逆者,就是指向这个布鲁奈王国本身举起反旗的谋反之人。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连同跟随自己的所有人都会被视作叛逆者。

    ——绝不能就此屈服……!

    泰格勒咬紧牙关,紧握双拳。他想起了被泰纳尔迪耶军焚烧,破坏的城镇的惨状,想起了那个养育自己的故乡小镇,想起了那里生活着的人们。虽然自己作为领主也有过强迫他们去做一些难以达成的事的时候,但他们还是选择追随于我,跟着我来到此处。自己和他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一起走到今天。

    为了守护他们而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行动,决不允许任何人否定。

    泰格勒凝视黑暗,在心中立下强烈的决意。

    “——猜猜看是谁?”

    突然,一阵无忧无虑的声音传来,同时自己的视野被什么东西遮住。因为吃惊,泰格勒反射性的将身子往后仰。他的后脑勺一下子撞上了某个软软的东西。

    女性的肌肤特有的甘甜香味刺激着鼻腔。“阿拉阿拉”,略微惊讶的呻吟骚弄着他的耳朵。

    “索,索菲……?”

    虽然今天才认识,并且没怎么说过话,但轻柔而悦耳的声音让泰格勒印象深刻,所以他马上就猜到了。

    遮住泰格勒眼睛的双手离开了。回过头去,脸上充满文雅的微笑,手持黄金锡杖的索菲娅·奥贝尔塔斯站在那里。

    “很简单吗?”

    “在这里,算上你也只有四个女生。而且你的声音很有特点,很好听……”

    泰格勒一边回答,一边在内心因某件事而颤栗不已。

    没有感觉到气息。她明明穿着礼服,但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虽然看上去和战斗无缘,但她毕竟也是战姬。

    “阿拉阿拉。很拿手呢。”

    索菲满面笑容,温柔的摸着泰格勒的头。他以前经常抚摸蒂塔的头,到自己被抚摸时却让他感到十分害羞。同时疑惑不解。

    但是,从她手心传来的感触充满了柔和与温暖,非常舒服。

    虽然暂时让她继续抚摸也没关系,但过了五分钟还是不见索菲停下。实在是有些困扰。

    “为什么,来这里?”

    “稍微想和你说下话。”

    索菲坦率的说道。据她所说,前往泰格勒所在的营帐时正好看到他离开阵地的背影,于是便悄悄的跟在身后。

    “总指挥官不应该一个人出来哦。”

    与其说是责备,更像是教导小孩子一般的口吻。泰格勒本来并没有放松神经,但仍然没有察觉到她。他搔搔自己的暗红色头发,一脸难为情的问道。

    “那个……找我有什么事?”

    索菲将握着杖子的双手放到身后。黄金的锡杖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是怎么看待艾伦的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泰格勒差点脱口而出。他马上把话咽了回去。索菲将视线从空中收回,她脸上的微笑消失无踪,换成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笔直的凝视泰格勒。绿柱石般的双眸中让人感觉到强烈的意志,以现在的气氛,绝不容许蹩脚的托辞或者岔开话题。

    不对,泰格勒这么想到。他一下子解除了紧张感。没有敷衍的必要。按自己所想的老实回答就好了。

    “对我来说,艾伦是恩人……说的厚脸皮一点的话也是战友。”

    “战友?”

    索菲睁大眼睛。她握着的锡杖轻轻晃动,黄金的光辉散落在黑暗中。泰格勒一边想着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一边向她点了点头。

    在吉斯塔特人眼里,泰格勒只是艾伦的俘虏,但是他却厚颜无耻的称那位战姬为战友,这可能会被他们视作极度的傲慢。

    不过,自己已经和艾伦并肩作战了很长时间。

    并且,两人都拥有异乎寻常的力量。

    “也就是说,你不讨厌艾伦?”

    “讨厌?”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泰格勒有些疑惑。索菲继续追问。

    “将你俘虏的人是艾伦啊。”

    “将兵力借给我的人也是艾伦。”

    泰格勒立即回答。他耸耸肩,有点恶作剧般的说道。

    “艾伦叫我泰格勒,而我叫她艾伦。我要是讨厌对方的话肯定不会喜欢被这么称呼,也没有特地喊对方爱称的兴趣。”

    索菲听到回答后,嘴角微微上扬,轻轻一笑。被锡杖光芒照亮了的这个笑容充满魅力,甚至能让人一见倾心。

    “看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呢。我放心了。”

    “为什么你能理解?”

    “不是理解,而是相信。相信我之所见,所闻。”

    真像神官或巫女祈祷的话语呢,泰格勒如此想到。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的惊讶一般,索菲扑哧一笑。

    “艾伦和莉姆看你时的眼神,对你说的言语。那个侍女姑娘和士兵们对待你的态度。马斯哈斯·洛丹特伯爵所述说的关于你的事迹……鉴定材料可是有很多哦。最后就是你本身。这份表情,声音,态度,以及其他的全部。看过这一切之后让我感觉,可以相信你哟。你真的很重视艾伦呢。”

    金发摇曳,翠绿的礼服裙边随风飘动,索菲轻轻的走到泰格勒面前。

    “你的事迹在吉斯塔特都广为流传哦。艾伦为什么会中意你到如此地步,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到底是何方神圣,之类的。”

    笑容消失,索菲在离泰格勒还有三小步的位置停下脚步。泰格勒理解到,这是她的锡杖的攻击距离。

    “其中最让人信服的传言是,艾伦对你一见钟情了。这并非空穴来风,为了一个在此之前从没见过面的邻国伯爵出动军队,到最后连邻国的内乱都参与进去。甚至还和米拉打了一场。如果不是相当程度的理由,她绝不会做这些事。”

    泰格勒下意识的将视线转向手中的黑弓。如果没有这张弓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的话,泰格勒也不认为她会为自己做到这步。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是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

    “……洗澡时的行动,也是为了试探我吗?”

    “那真的只是摔了一跤。”

    看着微微歪头笑着的她,泰格勒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但是,好像错了呢。就像你说的,你将艾伦视为战友,她看你时的态度似乎也与此相近。就像一半是战友,一半是宠物的感觉。”

    说到俘虏与宠物,泰格勒可不知道到底哪个更好。不过这个疑问暂且搁置,泰格勒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喜欢之类的理由的话……你会阻止艾伦吗?”

    索菲缓缓的点点头。

    “是的。不管是不是战姬,我都把艾伦看做重要的朋友。她可以说是我最珍视的人。既然你也是拥有领土的伯爵,你应该能理解,在公事上和私事下都能往来的友人的贵重吧?”

    听了她的说明后,泰格勒的脑中浮现出了一张面孔,战姬柳德米拉。她和艾伦关系恶劣,是有两方的领土接壤这层原因在里面吧。

    泰格勒自己也有印象,他和统治与阿尔萨斯接壤领土的贵族总是不太合得来。因为经常有利益冲突。

    “所以,如果你让艾伦感情失控而鲁莽行事的话,我就会强行把她带回去。或者说,与艾伦结为命运共同体的你,引发什么问题的话……”

    锡杖的头部发出冰凉的声响,迅速的刺到泰格勒眼前。不过,索菲马上就将锡杖收回,放到身后,并向他低下头。

    “但是,我还是暂且相信你吧。艾伦就请你多多关照了呢。”

    “我明白了。”

    泰格勒为了让她放心而用力的点了点头。

    “刚才也已经说过了,艾伦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战友。我绝对会将她守护到底。”

    不管是马术还是剑技都是艾伦更加精湛。况且她还有银闪艾丽法尔在手。

    也许自己根本没有守护她的必要,也许只是不自量力。

    即使如此,这也是泰格勒的真心。拯救了自己,并帮助他挽救领民的这份恩情,陪着自己和敌军,龙,还有战姬不断交战,直至今日的这份羁绊。以及被他视若珍宝的,自迪南特相会以来与她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让泰格勒心中的决意更加坚定。

    “谢谢。”

    索菲将交集的百感汇聚成短短的一句道谢。

    随后,两人各自回到营帐。泰格勒由于不再迷惘,一到营帐就倒下睡觉了。而索菲仍然没有睡意。

    她用毛巾裹住身子,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四周的黑暗变得更加深沉。

    夜半时分,士兵们几乎已经全部进入了梦乡。艾伦与索菲悄悄离开女性专用帐篷。她们躲过站岗士兵的视线,偷偷的留出阵地。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被人偷听,虽说可能性很低。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跟你见面呢。”

    夜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万物俱暗。索菲手持的光华(锡杖)散发出黄金的光辉,成为唯一的光源将两位战姬微微照亮。这个季节的夜晚空气非常冰冷,但艾伦腰间的银闪干涉周围的空气,减弱了寒冷感。

    “我也是哦。如果没有和马斯哈斯卿相遇的话,我大概就不会来这里而是直接回吉斯塔特了。”

    “为什么要来呢?如果和我会面这件事让人知道的话,不是会让别人起疑心的吗?”

    艾伦歪了歪头。索菲作为吉斯塔特的使者,从她的立场考虑,与现在的艾伦会面实在太过危险。

    “理由,有很多哟。既想见一见把你的魂勾走的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也有要传达给你的信息。并且,关于你所担心的事,我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哦。”

    “我哪有被泰格勒勾走魂啊。”

    艾伦不禁提高声音说道。索菲可疑的偷偷窃笑,然后轻轻的将艾伦抱住,抚摸她白银的长发。

    “你的这部分真的很可爱哦。和鲁尼耶酱很像呢。”

    “……你绝对没在表扬我吧。”

    索菲松开双手,和艾伦四目相对。忽然间两人都笑了起来,肩膀不停的颤抖。

    艾伦再次抬起头时,索菲的表情一反常态得十分严肃。之后就是正题了。她们就是为了这个才特地离开阵地。

    “伊丽莎白她,和冈隆公爵以及泰纳尔迪耶公爵都有很深的交情。”

    艾伦的赤红双眸立刻闪现出强烈的光芒。伊丽莎白也是七战姬之一。而且艾伦强烈的厌恶着她,同时对她的评价也很低。

    “目前还不知道瓦伦提娜的情况。不过,七战姬之中她的公国离布鲁奈最远,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亲密的来往。而奥尔嘉不知道跑哪去了。”

    “行踪不明?”

    “据说留下了一张便条说自己暂时出去旅行,然后就带着龙具消失了。”

    艾伦半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

    瓦伦提娜和奥尔嘉都是战姬。不过艾伦和她俩只见过一两面,连像样的交流都没有,所以根本不清楚她们俩的为人。

    “……龙具没有舍弃奥尔嘉吗?”

    “似乎是这样”,索菲耸耸肩。

    “我们没法知道龙具在想什么。莎夏也是个例子……”

    索菲摇了摇头,波浪般的金发轻轻摇动。艾伦听后皱起眉头。

    “莎夏的状况还是那么糟吗?”

    “没有好转的迹象呢……我从吉斯塔特出来前是这样的,现在就不清楚了。”

    艾伦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莎夏——亚历山德拉也是战姬,并且可以说是艾伦知己一般的人。她由于抱病在身,很早以前身体就比较虚弱。即使如此,在剑战中艾伦一次都没有赢过莎夏。

    “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莎夏。虽然没办法治好,但也没有恶化。”

    索菲说这番话是为了安慰艾伦。艾伦也理解到她的心意,微微点了点头。

    “——就是说,目前需要警戒的战姬只有伊丽莎白呢。”

    伊丽莎白的公国离艾伦的莱特梅利兹很远。她无法做出像柳德米拉那样的行动。暂且稍微警戒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还有,抱歉。关于泰纳尔迪耶公爵所培养的御龙使,还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毕竟不可能很快就弄明白呢。让那边放轻松,慢慢查吧。”

    “谢谢。差不多就是这些事了。话说回来,来到这里真是个正确的选择,能看到在意男孩子时的你呢。”

    微微前倾身子的索菲小声偷笑着。锡杖晃了几下,黄金的光芒顶端洒落下来。

    “我说了啦,那是管教。在一起的时候要注意体面——”

    “就这么想在一起吗?”

    与其说是被抓住把柄,更让人感觉是算准了时机,绝妙的插进来。艾伦的嘴巴半开,想要否定她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就这样把头扭向一边。她并不是找不到话来否定,而是对于要不要否定产生了迟疑。艾伦搔搔脸颊,改变了话题。

    “……和泰格勒见面之后,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可爱的孩子呢。挺认真,挺老实的。”

    是这样的吗?艾伦在内心嘀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毕竟才见面不到半天……不对,以那种方式相遇还能对他保持好意的评价,这反而让人吃惊。

    顺带一说,一小时左右前与泰格勒见面这件事,索菲并没有说出来。

    “啊,不过。”

    索菲又加了一句。

    “他确实拥有只看外表根本无法想像的内在,在各种意义上。你会助他一臂之力的理由我已经了解了。连我也产生兴趣了呢。”

    “这台词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呐。”

    这位金发战姬本来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对什么都会表现出好奇,但基本不会从口中说出来。只有在充满强烈的兴趣时,她才会特意说出来。艾伦上次听到这句话在时,还是很久以前看到鲁尼耶的时候。

    “但是啊,我先说好。那家伙是我的东西。”

    “果然很喜欢呢。”

    “……我指的是契约。”

    “既然只是契约关系的话,稍微借给我也没关系嘛,不是吗?如果不小心弄脏了我会好好的洗干净再还给你的。”

    “这家伙到底想对他做什么”,艾伦呆呆的看着索菲,这么想到。

    “你在这里的期间里别接近泰格勒。太危险了。”

    艾伦认真的说着玩笑般的台词,向索菲叮嘱道。随后两人回到了阵地。

    翌日早晨,泰格勒久违的睡了一个安稳觉,以轻松的心情醒了过来。

    由于与格雷亚斯特侯爵交战并胜利,银色流星军仍然团结一心,士气高昂。同时,索菲说的是真的话,马斯哈斯卿应该会在今天出现。

    ——令人在意的是,为什么他会带兵来。难道是谒见陛下不顺利吗……

    或许是国王了解现状后,认为除了战争没有别的手段能够打开局面。不过即使如此,马斯哈斯能够无事归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他振奋不已。

    既是亡父的亲密友人,又是不求回报的照顾着自己的可靠参谋。这个角色,无论是蒂塔,巴特兰,还是艾伦,莉姆都无法胜任。

    换好衣服,用昨晚准备好的水洗了脸后,泰格勒走出营帐。

    “……这么回事?”

    与早晨安静的阵地作对照一般,远方某处传来了嘈杂的声响。正准备前往艾伦她们所在的营帐时,他看到巴特兰从远处跑过来。找到泰格勒后,巴特兰因紧张而紧锁的眉头略微舒缓开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泰格勒面前,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说道。

    “少爷,敌人出现了。据报告,他们已经到距这里以西十五,六贝尔斯塔的地方了。”

    “敌人?”

    安稳的早晨瞬间被打破。

    士兵们草草的吃完早饭。泰格勒一边急切的命令他们迅速拆除营帐,一边将其他高级人员召集至总指挥官营帐中。成员是泰格勒、艾伦、莉姆和欧吉耶四人。艾伦有些犹豫该不该把索菲叫来,不过最终还是选择将她排除。

    “……不会错。那是纳瓦拉骑士团。”

    欧吉耶子爵确认斥候的报告后,沉重的开口道。

    “我想确认一下,布鲁奈军队中,所谓的骑士和一般的士兵有什么区别?”

    欧吉耶万分紧张的脸色让艾伦十分惊讶,她歪着头问道。

    “布鲁奈的骑士,每一位都是经受过试炼的战士。”

    欧吉耶喝口葡萄酒润了润喉,然后继续说明。

    “骑士们追求武艺与修养。武艺是指剑术、枪术和马术。修养是指骑士精神,文字的读写,兵法和纹章学。在王都,每年都会举行骑士选拔,参加者需要跨过数道测试那些能力的试炼。而最终合格的人就会在授勋仪式上接受骑士勋章,正式成为骑士。”

    话语中断,经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后,欧吉耶再次用沉重的表情宣告。

    “现在接近我们的是纳瓦拉骑士团。这支骑士团的团长罗兰持有‘黑骑士’的异名,被人尊称为布鲁奈最强骑士。”

    此时泰格勒终于反应过来,理解了欧吉耶那种态度的原因。

    “罗兰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

    嚯,艾伦嘴边漏出一声感叹。红色眼瞳中突然放出光芒,显得兴趣盎然、

    “连乡下的泰格勒都听说过。‘最强’,听上去挺有趣。他被称为最强的原因是什么?”

    “罗兰十三岁时接受试炼,成为骑士。修养和年龄正好相符,而武艺的精湛却与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时进行武艺试炼时,骑士志愿者们的对手们都是从骑士团长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但罗兰却将这些骑士团长悉数击败。”

    也就是说,十三岁的少年,将那些从久经沙场,斩杀过无数敌人的骑士全部打倒了。这不仅让莉姆,甚至让艾伦都沉下脸色。

    “这的确让人感觉很夸张呢。”

    “这是事实。”

    欧吉耶的口气就像是在说,无法相信也是很正常的。

    “之后,成为骑士后的罗兰也一次都没有败过。他在王国举办的骑战比赛中,连续三年优胜。战场上,他必定能取下敌将首级。陛下非常欣赏他,当他被分配到纳瓦拉骑士团时,甚至将王国的宝剑迪兰达尔下赐(借)给了罗兰。”

    说到这里时,欧吉耶烦恼般的皱起脸,身子微微颤抖。

    “这支纳瓦拉骑士团被配属在西方国境最重要的地方。就是我国,萨克斯坦,阿斯瓦尔三国的交界处。”

    “意思是那里边境冲突十分猖獗?”

    听到莉姆的疑问,欧吉耶深深的点了点头。

    “应该没有超过万数的庞大军队对垒,不过小型的冲突频繁发生。所以纳瓦拉骑士团成员基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而就算是这样的一支骑士团,罗兰被分配进去第二年就成为了团长。”

    “……原来如此。”

    艾伦的表情终于认真了起来。在每天都有战斗发生的地方,只有半吊子实力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团长的。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泰格勒说出心中的疑问。

    “王国的骑士只向陛下宣誓尽忠。授勋成为骑士的时候,他们都会向众神起誓(效忠陛下)。按理说他们只听从陛下的命令啊……”

    “很难想象陛下会下这样的命令。大概是泰纳尔迪耶公或冈隆公唆使陛下这么做的。我姑且先派使者过去。可以给我些时间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边会在你派使者的期间继续做战斗准备,不会解除警戒哦。”

    听到艾伦的回答,欧吉耶充满谢意的深深低下头。

    随后他便派出使者前往骑士团进行交涉。可不到一小时他们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他们的回答是‘我方不接受除投降以外的任何交涉,如有投降之意向,请立即解除全

    部武装’。”

    “意思就是想说话先投降,吗。”

    “真是干脆呢。”

    艾伦好像被敌将坦率的态度深深打动了一样。红色双眸中充满战意的光辉,嘴角露出微笑。她手中的长剑艾丽法尔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强烈战意,卷起微风翻弄四周的空气。

    另一边,泰格勒,欧吉耶还有莉姆都一副头痛的表情,面面相觑。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也送使者过去。”

    泰格勒从阿尔萨斯兵中选出两人,送往骑士团。“如果不愿意交涉的话,能否至少给我们一点统一意见的时间”。他准备送去这样的信息。这其中,也有为马斯哈斯来到这里争取时间的意思。

    但是,结果依然没变。他们被铁甲的集群推了回来,灰溜溜的回到营地。看来果然没能传达过去。

    “看来只能一战了。”

    泰格勒沉重的宣告道。四人的短暂协商会议就此结束。

    艾伦与莉姆为了整备吉斯塔特军而离开了营帐。欧吉耶子爵的儿子杰拉尔刚好与她们擦肩而过,走进营帐。

    “可以给一点时间吗,沃鲁恩伯爵,父亲大人。”

    老子爵点了点头。于是杰拉尔向营帐外招呼一声。随着他的呼唤,数个男子出现在营帐中。他们是受欧吉耶子爵的口头邀请,前来协助的布鲁奈贵族。

    “沃鲁恩伯爵。请务必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中最年长的男人前进一步。他看上去四十五岁左右,大块头的身体上穿着亚麻制的衣服和皮质披风,眼角的皱纹十分特别。他的爵位和欧吉耶一样,位居子爵。

    “我们的敌人是泰纳尔迪耶公爵和冈隆公爵。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协助率领军队的你。为什么骑士团会朝我们挥剑相向。”

    泰格勒略微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已经被认定为叛逆者。

    他刚下定决心准备开口时,欧吉耶子爵笑着答道。

    “他们啊,看到吉斯塔特军后,把我们认定为叛逆者……也就是贼军了。这边为了让他们说明自己的立场派去了使者,结果一句话都不让说就把使者赶回来了。”

    男人们开始迅速动摇起来。

    “那样的话,就把武器丢掉和他们对话啊。对方可是黑骑士罗兰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的啊。”

    “而且他们是骑士。和泰纳尔迪耶公之流不同,他们肯定会信守诺言。我们这边遵从指示的话,他们应该会愿意听我们讲话的吧。这时我们就可以表明立场,说明泰纳尔迪耶公的残忍行径。”

    一个人发言后,表示赞同的其他人也充满气势的前进一步。

    “那吉斯塔特军怎么办?要让他们也扔掉武器吗?”

    泰格勒紧紧盯着他们,淡淡的问道。

    “无论怎么帮我们,他们还是异国军队。不必为了他们让布鲁奈人互相残杀……”

    原来如此,泰格勒读懂了他们的内心想法。

    ——他们想依靠纳瓦拉骑士团,而不是吉斯塔特军。

    按照义理人情,很好理解。泰格勒和欧吉耶在自家的领土上都接受过吉斯塔特军的帮助,但他们没有。只要能从泰纳尔迪耶公的手中保护他们的话无论是谁都可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找更能信赖的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请你们离开队列。北边河流的对面,或者南边森林的另一侧都可以,在那里扔掉武器,然后把投降的意愿告诉纳瓦拉骑士团即可。只是——”

    泰格勒加强语气继续说道。

    “我不认为纳瓦拉骑士团会为了保护你们而与泰纳尔迪耶公交战。我向他们投降,并且吉斯塔特军离开布鲁奈之后,他们应该会再次回到西方守护边境把。”

    “那个,就算是那样……”

    面对想说些什么的男子,泰格勒向前一步。

    “泰纳尔迪耶公爵的残暴也好,冈隆公爵的无法无天也好,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布鲁奈那么多骑士团中,有声讨,纠正他们的人吗?”

    “这个……毕竟不管怎么说,骑士团都是只有国王陛下的命令才能调动的军队……”

    “就是因为这个啊。所以我们来到这里依靠的不是骑士团,而是吉斯塔特军。”

    男子和泰格勒之间,欧吉耶的冷静声音插了进来。泰格勒察觉到自己有些急躁,他退下一步,观察欧吉耶的行动。

    “纳瓦拉骑士团的确恐怖。我也想期待他们能够保护我们。但如果我们真的投降于他们,就遂了泰纳尔迪耶公爵的愿了。只有通过陛下的命令才能操纵的骑士团,与可以自由行动的吉斯塔特军。明显后者对泰纳尔迪耶公爵更有威胁。”

    不管是泰格勒还是欧吉耶,都没有故意刁难的意思。他们仅仅是在陈述事实。男人们无法反驳,铁青着一张脸相互看着。

    一小时后,银色流星军在欧兰杰平原的中央布阵完毕。

    脱离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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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7:48: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不败之剑

第四章 不败之剑


    这一天的午后,纳瓦拉骑士团与银色流星军相距约五百阿尔辛,开始对峙。

    天空依然如前一天一般灰暗,光是看着这厚厚的云层就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偶尔,可以从微小的间隙中窥见洁白又模糊的太阳,将微弱的阳光撒落大地。

    “看来他们想要一战呢。”

    眺望着敌阵那数面迎风飘扬的军旗,罗兰独自低语。因为对方是由多个小贵族集结而成的军队,所以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军旗。但是这之中,有一面异常显眼的旗帜——黑龙旗。

    “我们的布阵已经完成了。”

    副团长奥利维尔过来报告。布鲁奈王国的骑士团拥有多种作战阵型。现在,纳瓦拉骑士团所使用的,名为“枪”的阵型,从正上方看就如字面意思所示,如同一杆有三角形枪尖的枪。

    “将自身与武器与战马融为一体,化身为枪。迅速,猛烈,深深地将敌人刺穿,然后摧毁。”

    罗兰站在部队的最前端。一般来说指挥官应该在部队后面指挥,但是他总是最先杀入敌阵。这个男人认为,这才是自己的职责。到现在,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但是,现在就开始进攻吗?至少等情报搜集完成后再打不更好吗?”

    来这里之前,罗兰向附近的骑士团派去了使者。目的是搜集周边的地形与敌方的情报,同时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而向他们求援。

    而将泰格勒他们的使者赶回去,是因为看到他们与吉斯塔特军狼狈为奸之后充分了解了他们的罪行,同时不想被多余的情报迷惑。

    “越往后拖对我方越不利。一天,一刻都不能浪费。”

    听到黑骑士的回答后奥利维尔耸了耸肩。罗兰的话是正确的。如果这就是团长的决定的话,骑士们便必须执行。

    罗兰抽出腰间的宝剑迪兰达尔,然后刺向天空。

    “在天空中守护布鲁奈大地的众神哟。众神之王佩尔克纳斯,战神特里古拉夫,名誉之神拉吉格斯特,以及其他的诸神。请欣赏我等的奋战之姿!”

    配合罗兰的怒吼,骑士团也大声跟唱。罗兰将剑缓缓放下,指向敌阵,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紧随吾剑!”

    骑士们所骑的五千战马一齐蹬向大地。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几乎要崩塌一般。巨大的轰鸣声甚至让空气都发出悲鸣。

    另一边,银色流星军的阵型,是由前端泰格勒与欧吉耶率领的约一千布鲁奈兵,后方的四千吉斯塔特军,以及剩下的一千在最后方被命令原地待命的预备兵力组成。

    虽说布鲁奈军曾经也与格雷亚斯特侯交战过,但还是必须让他们意识到这次是他们自己的战斗,吉斯塔特军毕竟只是协助者。所以泰格勒让为数不多的布鲁奈军作为先头部队。

    但是,面对统一身着深灰色武装,整齐划一的骑士团,布鲁奈士兵们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纳瓦拉骑士团与布鲁奈军开始激烈交锋。

    凭借恐怖的破坏力,纳瓦拉骑士团瞬间突破了布鲁奈军的防壁。看着眼前展开的景象,不仅是艾伦,连泰格勒和莉姆也一同哑然。

    罗兰在冲突的最前方,忽左忽右,不断地挥舞大剑,无人能挡。

    将对手连武器一齐斩断,连同铠甲一齐击飞,甚至连一大排桩头尖锐无比的防马栅栏都被大剑一击摧毁。罗兰的冲锋丝毫没有减速,堵在他面前的人,无论是谁都被这压倒性的力量彻底击垮,无一例外。

    罗兰的战马也同样以高扬的嘶吼回应骑手的意志,鬃毛随风披散的它,踏碎地面上持续堆叠的尸体,不断地向前突进。

    不知是否是被团长的霸气所感染,骑士们也将布鲁奈军的防线冲垮,然后突破,以疾风怒涛之势跟随罗兰。

    ——好强。并且,太快了。

    无论是艾伦还是莉姆,都没有束手无策的面对这一切。她们考虑了好几个应对策略,但是,根本没有施展的时间。虽然她们两人都拥有不合她们年龄的丰富作战经验,但见识到具有如此强大力量和速度的突击还是第一次。

    “——莉姆,指挥交给你了。”

    对个性冷淡的心腹部下如此说道的同时,艾伦猛踢马腹,飞奔了出去。她一边分开士兵们前进,一边拔出腰间的长剑,然后冲向凶如猛兽,飞驰不止的罗兰。

    当近距离看到罗兰的时候,艾伦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看上去高大得甚至让人误以为是巨人。这当然是错觉。这个黑骑士仅仅是伫立在那里,就不断释放出看上去两倍,三倍于自身身躯的,压倒他人的威严。

    从未有过的战栗在银闪的战姬背脊上疾驰。

    艾伦冲进大剑的攻击范围。

    两剑相冲,闪光炸裂。冲击的余波让周围的士兵不禁后退,艾伦的面容也被染上浓重的惊愕之色。

    ——我的手……

    仅仅一次拼剑,就让艾伦的右腕麻痹了。稍微有点偏差的话,毫无疑问手会断掉然后整个人被打飞出去吧。

    艾伦的马好像累垮了一般踉跄了下,无视主人的命令后退了一步。

    ——如果没有艾丽法尔的话,就已经被干掉了……

    就像和其他士兵一样被连剑带人一刀两断。这一击非比寻常。

    “——居然能接下我的剑,真是久违了呢。”

    因为这次交锋终于停下脚步的黑发骑士,毫不隐瞒意外的情绪俯视着艾伦。

    “无论萨克斯坦还是阿斯瓦尔,都没有此等程度的勇士与骑士。竟然,像你这样纤细的少女……”

    罗兰高举大剑。而艾伦则松开缰绳,用双手紧握住长剑。

    再次,激突。不过这次两人不再分开,而是紧紧纠缠。撕裂空气的金属碰撞声接连不断,刀刃相撞,火花四溅,周围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

    艾伦拼命咬紧牙关,但仍忍不住惊叹。这个漆黑的骑士不仅拥有力量,还具备技术。并且,他还将有相当重量的大剑,像木棒之类的东西一样高速的挥舞。

    虽然艾伦勉强接下了那几乎可以劈开大地的强力斩击,但罗兰迅速转回大剑,使出一记横斩。

    这一闪击将艾伦坐骑的头砍飞,而剑势仍毫不减速的迫近艾伦。

    艾伦瞬间抽出踩在马镫上的脚,为了避开剑锋跳了出去,然后降落到地面上。被斩首的马翻倒在地。

    突然,艾伦手中的银闪刀身闪了一下白光,向主人吹去微风。

    “艾丽法尔……?"

    随风而来的艾丽法尔的思绪,换成语言大概就是“小心那把剑”吧。艾伦迷惑了一下,然后马上理解了。

    这把龙具从没有说谎过。

    艾伦慎重的保持距离,仰视身穿黑色铠甲的骑士。

    “那把剑……是什么来头?”

    “打的正激烈呢,居然还去注意奇怪的事情。不……也不能说奇怪。”

    罗兰向艾丽法尔投去锐利的视线。

    “说起来,能和这把迪兰达尔交手而不碎裂的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的剑才是,是用什么做的?”

    “不知道。因为这是从脸都没见过的人那里继承来的。”

    艾伦坦率的答道,罗兰一脸惊讶,但并没有追问。

    “我也不清楚,这把剑到底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它是陛下为了让我守护这片布鲁奈大地而赐给我的。不过,这就足够了。”

    ——不是普通的剑。

    艾伦暗自咒骂。虽然能连人带甲一起劈开的罗伦的怪力是不小的威胁,但是将其充分发挥出来的是这把剑。如果是普通的武器,肯定会在和这把剑相撞的瞬间崩裂。

    “战姬大人!”

    为了帮助艾伦而飞奔过来的近十位吉斯塔特骑兵架起枪,一齐向罗兰突击。

    “别犯傻,住手!”

    艾伦的叫喊,和罗兰的剑舞几乎同时发生。他如割草般轻易地撕裂吉斯塔特骑兵,然后将他们化为血与肉片撒落地面。骑兵们的枪连一支都没有接触到罗兰。

    他真的是人吗?

    甚至让人产生这样疑问的,压倒性的强大。宛如恶梦中所见。

    ——用龙技击溃他……

    龙技,战姬最大并且最强的王牌。使用它吧,这个想法在艾伦脑海里闪现。但是,对手是人类。他手中的武器才是异常的。

    “既然被称为战姬,那你就是吉斯塔特的指挥官?”

    罗兰问道,这时艾伦才发现自己没有报上姓名。她赤红的双眼灌注强烈的意志,视线笔直的射向罗兰。

    “我是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娅,是七战姬之一。”

    “纳瓦拉骑士团团长罗兰,就是我。——战姬哟。”

    罗兰黑色瞳孔中翻滚着浓浓战意,俯视艾伦。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缘由,但是没有得到陛下的许可就踏上布鲁奈的土地的人,我绝不轻饶。”

    艾伦突然瞪大眼睛。而罗兰无视这举动毫不犹豫的举起大剑——停住了。

    吉斯塔特军像水波般往两边分开,有个男人独自策马疾驰而来。暗红色的头发。他的手上是已搭上箭的黑弓。

    “泰格勒……!”

    艾伦不禁大声喊了出来。泰格勒既没有笼罩着罗兰那样的强烈气场,也没有厉声嘶吼,只是雕像般静静的向这边奔来。

    “居然是……弓?”

    罗兰皱着眉头凝视泰格勒,然后改变了目标。他高举大剑,将战马的头转向泰格勒,开始飞驰。

    泰格勒将弓弦拉到极限,但没有放箭,而两人的距离眼看越缩越小。在短兵相接前的一瞬间,泰格勒将身体一横,向一边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几乎变得和地面平行,连马也被他拉得向一侧倾斜。

    罗兰放出斩风般猛烈的一击,但命中的手感很浅。

    同一时间,泰格勒射出箭矢。不知是因为放箭的姿势过于勉强,还是被敌将释放的气场压倒,箭不仅没有飞向罗兰,反而向正上方——空中飞去。

    就这样两匹马交错而过。泰格勒直起身子向艾伦的位置靠过去,从马上伸出手。艾伦抓住他的手轻松得跳了上去。

    ——休想逃……!

    如果是载着两个人速度变慢的马的话,追起来应该毫无难度。

    这时,黑骑士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异样的破风声。刚注意到声音的来源时,瞬间,罗兰战马的头被一只箭贯穿。

    “……什么?”

    箭矢从马头的头顶钻到下颚,一击将其毙命。战马的脚一弯,当场翻到在地。罗兰的脸上充满惊诧。

    这只箭,就是刚才泰格勒射向天空的箭。然后,它在高空中沿着抛物线的轨迹落下,夺去了罗兰的机动力。

    吉斯塔特骑兵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趁他还站在地面上,他们往罗兰那里蜂拥而去。来自马上,并且从各个方向伸出长枪,妄图将罗兰插成刺猬。但是,飞舞起来的刀刃卷起银色的旋风,将吉斯塔特骑兵连人带马一齐卷入。

    在血雾飞洒,惨叫四起的漩涡中心,罗兰如同深深扎根于地面的大树一般站立当场,巍然不动。他漆黑的盔甲被鲜血彻底染红。

    策马逃亡的泰格勒与艾伦,正被十几位纳瓦拉骑士追赶。可是,他们永远也无法如愿追上泰格勒他们。

    泰格勒身子向后,持续不断的放箭。同时,相比弓弦的震动,放出的箭明显的更多。一次射出多只箭,并且箭箭皆中。

    被射中脸或腹部,抑或马被射倒的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坠落。虽然仍有近十位骑士越过同伴追了过来,但他们也悉数中箭,相继翻落马下。

    “帮大忙了哦,泰格勒。真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艾伦笑着看向在自己前面的泰格勒,送去感谢的话语。但是,话说到一半便噎住了。鲜红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泰格勒的左肩到右侧腹,刻着一条笔直的伤口。鲜血将衬衣和皮甲染成暗红色,泰格勒苍白的脸上渗出大量的汗,呼吸也变得混乱。

    与罗兰交错的瞬间,泰格勒看似闪过了迪兰达尔的一击,但其实并没有完全避开。然后,为了打倒骑士们而连射弓箭使伤口裂得更开了。

    “泰格勒!”

    泰格勒的身体倒向一旁,艾伦从后面伸出手接过并握紧缰绳,并且手握银闪的右手轻轻扶住泰格勒,防止他落马。她的右手立刻被染成红色。

    冲开吉斯塔特兵的纳瓦拉骑士们继续追来。从天而降的箭雨,被骑士们用大盾轻易挡下,袭来的士兵就架枪或剑应战,或者直接用马撞飞。

    追击艾伦与泰格勒的骑士们开始将武器换成投枪。注意到这一点的泰格勒继续将新的箭矢搭上弓,但是他已经没有拉开弓弦的力气了。

    艾伦咬牙切齿。如果自己挥剑还击的话,失去支撑的泰格勒毫无疑问会落马吧。

    祸不单行的是,他们的马突然脚一崴,身子猛然前倾。两人被直接扔到地上。艾伦无视疼痛迅速站了起来,但泰格勒却紧握着弓站不起来。

    “泰格勒……!”

    艾伦马上冲到泰格勒身边,抱起他。与此同时,数十支投枪一齐向他们飞来。

    “闪耀波涛集于吾前!”

    声音出现的时候,她已经站在艾伦他们与投枪之间。

    不合战场气氛的淡绿色礼服,还有那头仿佛象征平日的她的气质,给人以温柔印象的金发。她的手中,是镶着绿柱石的黄金锡杖。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那丝毫没有笑容的凛然表情。

    索菲娅·奥贝尔塔斯,站在那里,宛如艾伦他们的守护者一般。

    她轻快的将锡杖转了一圈,锡杖顶部不断的撒落金色光芒。这些光粉并没有溶解消失,而是随着锡杖的动作流动于空气之中,然后在索菲的面前描绘出一个圆环。

    黄金色的光轮中心,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不断放出白银光辉的漩涡。漩涡从内侧将黄金之轮逐渐扩大,最后产生一个完全覆盖索菲全身,透明的光之壁。

    纳瓦拉骑士们的投枪,被光壁悉数弹开,掉落地面。骑士们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突然出现一位礼服身姿的少女已经使他们很震惊,然后她又造出一面不可思议的圆形光幕将自己这边的枪全部挡下。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艾伦。快走。”

    回头看向银发的战姬,索菲焦急的催促道。绿柱石般眼睛所望之处,站着一匹似乎是她骑来的马。艾伦艰难的撑着泰格勒站起来,扶他上马,然后自己一步跨了上去。

    “待会我会好好感谢你。”

    “嗯。待会见哦。”

    两位战姬短暂交谈的期间,从刚才的惊讶中迅速恢复的纳瓦拉骑士们挥舞长剑猛冲过来。但是,这些骑士全部撞上闪耀的光壁,人仰马翻。

    骑士们恐惧了。明明可以绕过索菲与光壁追击艾伦他们,但能如此冷静判断的人,一个也没有。

    拥有压倒性数量的骑士们,被区区一个少女挡住了脚步。

    “——嚯。”

    从骑士们的后面,传出一声低吟。这对他们来说是救命般的声音。

    垂着大剑的罗兰,策着新的战马终于追了上来。

    “少女,你的打扮怎么看都和战争无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这光壁模样的东西是咒术之类弄出来的?”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又准备怎么办?”

    索菲全身被紧张与战栗贯穿。手中的锡杖,不断从顶端散落金色光辉向她发出警告。就像银闪警告艾伦那样。

    这位黑骑士,虽然仅仅盯着光之壁,但是他不仅毫不恐惧,甚至连惊讶之色都没有。

    “曾经……虽然只有一次,我遇到过咒术,并且用这把剑将其切开了。”

    架起宝剑,紧绷全身肌肉的罗兰继续述说。

    “虽然不知道你用的是咒术还是妖术一类的,但是没有东西能阻挡我与迪兰达尔!”

    并非虚张声势。这位黑骑士是认真的。“啊啦啊啦”索菲低吟着她的口头禅,但声音却有些有气无力。

    “好啊。欢迎尝试。”

    将锡杖架在胸前,索菲作了一个艳丽的微笑。

    罗兰的战马猛蹬地面。面向光壁笔直的冲了过去。

    迪兰达尔与光之盾激烈碰撞的瞬间,七彩的闪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在空中狂舞。光芒四射的黄金之轮看似阻挡住罗兰斩击的下一个瞬间,被一刀两断,化作无数的光之粒子飘零四散。

    索菲目瞪口呆,她的手反射般得操作起锡杖。

    罗兰的宝剑保持斩裂光壁的势头继续向前突进。袭来的沉重一击虽然被索菲的锡杖接下,但猛烈的剑势逼得她不断后退。

    “——炫目粒砂聚于吾身!”

    罗兰为了彻底打倒她而再一次策马奔去,但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不禁拉住缰绳。索菲的身体,开始被无数光粒覆盖起来。

    仅仅指甲尖大小的光粒刹那之间大量增加,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将索菲的身体完全覆盖。下一瞬间,光芒无声无息地绽开,光之粒子如雾飘散之后,索菲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这是……?”

    骑士们再次被惊愕包围。他们的视线仿佛寻求依靠一般,一齐射向团长。

    ——看不见。但是……气息还在。而且在慢慢的远离这里。

    罗兰并不清楚索菲做了什么。只是隐约理解到,她似乎正在逃离此地。

    ——确实有点棘手,但作为对手也不过如此。

    这样判断后,罗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骑士们。

    “不要在意。如果她再次出现,就由我来对付。”

    他的话没什么气势,但还是帮骑士们取回了士气。像我们团长这样可靠的骑士,不仅是布鲁奈,甚至连整个大陆中都不可能找得到。他们如此想到。

    作为总指挥官的泰格勒负伤的消息传开后,银色流星军终于开始崩溃,然后败退。面对丢弃武器四处逃窜的士兵的背脊,纳瓦拉骑士毫不留情的挥下长剑,刺下长枪。

    这场混乱随着时间的推移,伤亡人数呈比例加速增加。艾伦和莉姆为了防止军队彻底崩溃就已经拼尽全力,无暇顾他。虽然欧吉耶子爵也挺艰难得将伤亡惨重的布鲁奈军重新聚集起来,脱离了战场,但比起艾伦她们,这边人数不多反而帮了大忙。

    追击战中罗兰依然一马当先得挥舞宝剑。他忽然注意到来自后方的骚动,停下了脚步。

    过了没多久,一位骑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告。

    “三百左右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我军后方……”

    据说这个骑士集团从纳瓦拉骑士团背后的侧面咬了上来,随心所欲的挥舞枪剑,乱砍一通,然后就这样横穿过骑士团,离开了。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骑兵们被这突然袭击搞的惊慌失措,狼狈不堪。

    ——伏兵吗?但是现在才出现也太迟了吧。

    总之,罗兰只能先暂时停止追击。必须在背后的混乱扩大前把它赶紧解决掉。他命令部下重整队列,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

    被乌云覆盖的天空,远比开战之前更加的灰暗。罗兰眺望着光线暗淡的那一侧正逐渐远离的银色流星军,考虑是否让部下继续追赶。

    “今天就放过他们吧。”

    ——夏天……不、至少秋天的话。

    冬天日落很早,天空也会很快的变色。继续追击的话,自己这边也有可能变的四处分散。

    “不,不对。和季节没有关系。”

    罗兰摇了摇头,重新思考。如果是不需要顾虑王都与西方的状况的话,自己必然会毫不犹豫的继续追击吧。

    对于命令他来打这场战斗的泰纳尔迪耶公爵与冈隆公爵,罗兰完全没有信任他们。

    纳瓦拉骑士团并不是离开西方的要塞后直接来到此地的。骑士团首先前往王都,准备重新接受圣旨。但是,因为国王法隆仍然病得卧床不起,罗兰想要谒见国王的想法破灭了。

    最终,罗兰从泰纳尔迪耶公爵与冈隆公爵那里接受了讨伐沃鲁恩伯爵与吉斯塔特军的圣旨。命令书毫无疑问是国王的笔迹,而且也印着王家的印章。罗兰作为骑士只能遵从。

    “罗兰阁下。陛下他,因为吉斯塔特军正肆无忌惮的蹂躏我们的布鲁奈领土而痛心不已。被野心驱使,抑或是被人教唆而引进吉斯塔特军的正是沃鲁恩伯爵。”

    “萨克斯坦与阿斯瓦尔两国的话,我们会派去使者交涉,尽可能的为你争取时间。希望你能尽早铲除沃鲁恩伯爵和吉斯塔特军。”

    ——虽然,他们说的听起来很在理。而且,陛下因病卧床不起似乎也不是假的……

    但是,泰纳尔迪耶完全不动用自己的军队,而是从遥远的西方将罗兰的骑士团叫来。这种行为,让罗兰感到既愤怒又疑惑。

    ——吉斯塔特军确实在这里。沃鲁恩伯爵也以救出战姬为最优先。他与吉斯塔特的密切关系已经证据确凿。可是——。

    比起面前的敌方,背后,也就是在王都的己方的行动更让罗兰警惕。

    ——陛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要用此剑将他们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罗兰是一个孤儿。他被遗弃在王都尼斯中的一座名为留贝隆的山的山脚下。发现这个可怜的婴儿的是一位巫女。她在留贝隆山山顶的神殿里工作,某天到城里去买完东西回山的路上,发现了罗兰。

    这位巫女的双亲早已亡故,老家也已经破败,没有能寄养这个婴儿的地方。她成功得说服了神殿长们,婴儿开始在神殿中被养育成人。

    与希望将他培养成预备神官的周围人的意志相反,少年一边憧憬着创立布鲁奈王国的初代国王查尔斯一边茁壮的成长。

    因为这座神殿里存放着查尔斯的棺材,以及他的各种遗物,所以少年迷恋初代国王也并非不合理。

    同时罗兰自身,他所具备的作为战士的资质远胜于他作为神官的素质。他很讨厌读书写字,并且身体比起同年龄的其他孩子要更强壮,更有力,身体的协调性也非常出色。

    使他决定成为一名骑士的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某日,当时还是王子的法隆,因为有件事要办而来拜访神殿。关于要办的什么事罗兰并不清楚。唯一清楚记得的是,法隆心血来潮的向这个大块头少年搭起话来。

    王子询问少年的名字。听到罗兰这个名字后,法隆开怀大笑,然后这样说道。

    “侍奉祖先查尔斯的骑士中,有一名和你一样叫罗兰的人。他是一位豪勇无双却又从不耀武扬威,以守护人民,仗剑杀敌为最高荣誉的,骑士中的骑士。”

    “骑士中的骑士……”

    “嗯。即使是现在的骑士中,信仰罗兰的人也有不少。你也总有一天会成为英勇无比,名震诸国的骑士吧?”

    罗兰非常感动。很早以前,罗兰就觉得自己比起作为神官天天祈祷更适合舞枪弄棒。现在,一国的王子用话语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罗兰感到至高得惊喜之情在他的全身奔流。

    “我要,成为骑士!”

    其实说起来,罗兰这个名字在布鲁奈并非那么少见。而且,法隆是个学识渊博的王子,渊博到侍奉查尔斯的骑士们的名字他早已全部熟记在心。所以,这并不是能称得上是奇迹的事,这只是一个偶然。但罗兰却不知道。即使他知道,肯定也不会在意吧。

    从第二天开始,罗兰就将自己的全部生活献给了骑士之路。依靠神殿的门路,找到了能教他枪术剑术与骑术的骑士们,然后不断恳求才终于使他们答应教他。

    罗兰没过多久就超越了这些骑士。

    十三岁时接受试炼,而后成为骑士时的喜悦他至今仍记忆犹新。而且,不仅是成为心仪已久的骑士这件事让人高兴,在授勋仪式上,罗兰被刚成为国王不久的法隆提到了。

    “那个少年,已经成长得如此优秀了呢。”

    只在那个时候见过一面,第二天就被忘掉也不奇怪的自己,国王竟然还记得。

    罗兰对法隆的忠诚心就在这时彻底觉醒,八年后,国王决定授予他王国的宝剑迪兰达尔。当时甚至有人将他与传说中的骑士对比,称他为“骑士中的骑士”。

    从此,罗兰不断战斗。为了王国,为了国民,挥舞宝剑,从不为敌人的任何言语侧耳。至今为止都是如此,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从今以后也不可能会被任何阻碍绊住脚步。

    既然身为骑士,这应该就足够了。

    奥利维尔过来了,通知他队列的重整已经完成。罗兰问道。

    “射倒我的战马的那个弓箭手,你认识吗?好像叫泰格勒。”

    奥利维尔自罗兰击退艾伦时起就在罗兰身边。迅速为失去坐骑的罗兰准备新的战马的人也就是他。所以泰格勒那一战奥利维尔记得非常清楚。

    “那个男人,就是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吧。几年前在王宫里见过一面。虽说弓术了得,但我仍记得他被人嘲笑为怪人,一无是处的没用家伙。”

    罗兰轻轻的感叹一声。奥利维尔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的侧脸。

    “你在在意什么?虽然你的马被射倒了,但那应该是别的地方飞来的箭吧。确实是运气不好啦……”

    “运气不好?”

    这时罗兰终于转向奥利维尔。他笑了起来,笑容里满含着强烈的战意。

    “错了。完全错误,奥利维尔。就是那个男人瞄准我的马,并射中的。”

    面对带着一副无法理解样子的奥利维尔,罗兰似乎很高兴的笑着开始说明。

    “从正面直接射过来的话,肯定会被我弹开。那个男人这么判断,然后采取了那样的行动。”

    “既然这样就不管战马,干脆直接以你为目标……”

    “以我为目标我会立刻察觉,而选择战马的话我的反应就会慢上半拍。而且,马的话他肯定有能一箭将其毙命的自信吧。”

    只要干掉战马,就能确实的夺走罗兰的机动力。毕竟一开始,泰格勒的目标就不是杀死罗兰,而是营救银发的战姬。

    “话说回来,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技艺。我可能是第一次对弓箭感到这么佩服。”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是怪物啊,沃鲁恩伯爵他。”

    “我也经常被萨克斯坦和阿斯瓦尔的人称为怪物。”

    连人带甲,连人带马一起劈开。并且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不仅如此,从不见他有一丝疲惫之色,总是笔直的冲进敌阵取下敌方指挥官的首级。

    对敌人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和你越说,就越让我深切的感觉到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骑士……”

    奥利维尔叹了口气,黑骑士笑着安慰他别在意。

    离战场大约七贝尔斯塔(约七公里)的地方,银色流星军勉强的将阵型重新布置。

    损失兵力八百,负伤者约为这个数的两倍。总体上一支六千人的军队出现这等折损的话,只能说是惨败。

    了解了损伤情况后,艾伦、莉姆和欧吉耶都沉默不语。

    虽然这已经非常悲惨,但泰格勒负伤这一事态却更为严重。

    被抬上担架送进营帐里的年轻总指挥官正由蒂塔看护,目前还没有睁开眼睛。

    如果问有什么喜报,那就是援军的出现。

    也就是打断纳瓦拉骑士团追击的那三百骑兵。他们绕了大半个战场,现在终于和银色流星军汇合了。

    他们的领队要求会面时,艾伦已经疲惫不堪。但她知道自己这边是被他们救下的,所以马上答应了会面。

    不久,一位老骑士来到艾伦的营帐里。他长着大把灰胡子,又矮又胖的身子被铁制盔甲包裹。老人郑重的行了一礼。

    “我的名字是马斯哈斯·洛丹特。”

    “好久不见了。马斯哈斯卿。”

    站在一旁的莉姆比艾伦更早的回礼道。

    “你就是马斯哈斯卿吗。你的事我已经从泰格勒和莉姆那里听说了。”

    艾伦笑着握住老骑士的手。关于今天的战斗被救助一事,艾伦从心底里向他述说感谢之情。马斯哈斯不破坏礼节的轻轻皱了皱眉。

    “恕我冒昧,战姬殿下。请问泰格勒……沃鲁恩伯爵在哪里?”

    这并不是轻视艾伦,毕竟马斯哈斯本来就是为了泰格勒才策马赶来的。艾伦的脸一下子变得阴郁,她瞬间犹豫了一下,然后将泰格勒受伤的消息告诉了他。

    “——情况怎么样?”

    老骑士的胡子微微一震,短短的话语中饱含强烈的冲击与后悔。年过半百的他,已经见证了许多知己与亲密友人的逝去。只让他问出这个问题已经非常勉强。

    “是重伤。还带有高烧。但是没有危及性命。”

    艾伦的声音中浮现出难以隐藏的惭愧之情。身边的莉姆如雕像般沉默着,碧绿的双瞳中满是沉痛之色。

    吹开因为三人都在自我责备而变得沉重的空气的是,出现在营帐里的欧吉耶与索菲二人。见到他们的马斯哈斯平复心情,坦率的沉浸在再会的喜悦中。虽然不管谁都是一副非常疲劳的样子,但失败感已经被大大缓和。

    欧吉耶与索菲自然也很担心泰格勒,但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举止一如往常平稳,或者说更加体贴。特别是欧吉耶,他保持着这个态度在士兵中间游走,不断地安慰他们。

    “马斯哈斯哟。虽说有点急,就是想听听你的事,能和我们说说吗?王都发生了什么,还有你是怎么和吉斯塔特的战姬殿下认识的?”

    “对呢。我也想听听。”

    艾伦同意欧吉耶的话,莉姆也点点头。

    “怎么,索菲娅殿下没和你们说吗?”

    “非常对不起。因为有些话不能说,所以……”

    索菲羞愧的向老骑士低下头。

    “不,毕竟你是使者嘛。不用在意。”

    他对索菲安慰了几句后,在三人的视线下马斯哈斯仿佛沉思一般的摸着灰胡子。

    “嗯……。该从哪里说起呢?”

    将时间拨回银色流星军败北的那一天的二十天前。

    根据布鲁奈王国的神话,建国王查尔斯在留贝隆山与神派来的精灵见面,并接受了神赐予的宝剑迪兰达尔与魔法之马巴雅尔。

    查尔斯脚跨巴雅尔手挥迪兰达尔,驰骋于战场之中。他取得无数次胜利之后,建立了布鲁奈王国。

    查尔斯为了向神献上崇高的谢意,在于精灵会面的留贝隆山山顶建立神殿,在半山腰筑起王宫。山脚下的城镇也随着王国的繁盛不断的扩大,不久便建起了包围留贝隆山的城墙。

    如此建成后的城市,便是王都尼斯。它几乎位于布鲁奈王国的正中央,是连接大陆东西的大道的重要中转站。

    如果想从吉斯塔特或姆奥吉奈尔走陆路到萨克斯坦或阿斯瓦尔的话,正常情况下肯定会经过这里。

    从附近的大河引出七道水渠,同时还有从留贝隆山上流下的山泉,所以尼斯绝不会出现缺水的状况。并且,因为各国人群来来往往而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商品促进了这里的贸易,使这里充满朝气与活力。

    从位于半山腰的奢华宫殿到山脚之间的地方有一座百花盛开的庭园,庭院内配有精巧装饰的雕塑和喷水池。

    这座庭园被称为美与艺术的结晶。这样的庭园不论是吉斯塔特还是姆奥吉奈尔都没有能与之相比的建筑。它既是布鲁奈人的骄傲,也是王国繁荣的象征。

    面对这座庭园,马斯哈斯·洛丹特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匆匆通过。

    经过庭园后可以看到第一座关口。普通老百姓除非有要事需要进入王宫,否则决不允许通过。

    “我是接受王国陛下赏赐与我的北方奥德领领主马斯哈斯·洛丹特。”

    他大声的对监守城门的士兵说道,然后展示出表示爵位的深灰色铭牌。确认铭牌后士兵郑重的行礼,马上打开了城门。

    老骑士拖着矮胖的身子爬上阶梯后,第二座关口映入眼帘。这里也和刚才一样,展示铭牌,寄存武器,然后请求开门。

    明明一直在冬日里,而且是山上的寒冷空气中行走,但马斯哈斯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大量的汗水。并不是因为在阶梯上快速奔跑,而是因为紧张。

    已经可以看到王宫了。通体由纯白大理石堆砌而成,关键位置则镶着黄金装饰的壮丽宫殿。保护这里的是,身着铁色铠甲背披白色披风的近卫骑士。他们与普通的骑士不同,即使对方是贵族也不会胆怯。他们用严厉的视线看着马斯哈斯,然后投去尖锐的话语。

    ——现在开始就是正戏了。

    “我的名字是马斯哈斯·洛丹特,是陛下赐予的奥德的管理者,位居伯爵。今日是为与宰相柏德文阁下有要事商谈而来。”

    这次大约等了十五分钟。马斯哈斯表面上装的很平静,其实他现在感觉胃里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虽说他和宰相是熟人,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预定。马斯哈斯拜托儿子以及其他亲友,弄到了这份伪造的预约证。这份捏造的证书从其他人看来非常完美,即使是近卫骑士也不可能轻易看穿。但是,一旦被看穿的话,就会直接把马斯哈斯抓起来扔进监狱吧。想解释的话也只能等出狱之后了。

    似乎终于确认完了,近卫骑士向马斯哈斯行了一礼。

    “——让您久等了。洛丹特伯爵。请进。”

    马斯哈斯摸摸灰胡子优雅得点了点头,通过了王宫的大门。

    他走在十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不断与贵族、近卫骑士和官僚们擦肩而过。之后,总算来到了能看到目的地的地方,也就是通往国王私室的走廊。

    ——不允许谒见,看不到上奏。既然如此,就只能直接拜见国王尊荣,让他亲自倾听。

    马斯哈斯到达王都时,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旅途的劳顿一般,马斯哈斯到达当天就精力十足的到处走动,寻求谒见国王。

    但是之后,马斯哈斯发现,他必须立刻放弃这种认真而正面的做法。因为王宫早已被泰纳尔迪耶公爵与冈隆公爵这两大贵族完全私有化,谒见国王这种事无论过多少天都不可能成功。

    “陛下到底被动了什么手脚?”

    “自从迪南特之战以来,就一直卧床不起。陛下似乎还没有从雷格纳斯殿下逝去的悲伤中走出来。”

    走访了几家熟人,说出这个疑问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如此回答。还有几个人更是加了这么几句。

    “如果有请愿书的话,可以贿赂一下冈隆公或者泰纳尔迪耶公,让他们带去交给陛下。”

    即使贿赂也行不通吧。毕竟不管哪边都是敌人。

    马斯哈斯左思右想,绞尽脑汁,最后得出了直接于陛下交谈这个鲁莽的想法。

    国王的私室前,自然也有近卫骑士站岗。不止如此,私室旁还有近卫骑士的待命室。只要谁呼唤一声,马上就会有大批近卫骑士赶来。

    摸着灰色胡子的马斯哈斯在走廊上悄悄的远望近卫骑士们。

    ——这间房间,即使是大贵族或大臣,只要没有陛下的允许就不能进入。除非是陛下的随身侍女或侍从之类的。

    果然还是想不出什么见陛下的借口。马斯哈斯轻轻的摸了摸藏在衣服内侧的东西,那是给国王的奏折。是由泰格勒书写的关于泰纳尔迪耶公爵的所作所为与自己引进吉斯塔特军的理由的信件。

    ——果然,只能拜托侍女或侍从了吗。

    因为在王宫周围工作的侍女侍从们都有非常高的薪水,用钱来诱惑他们显然没用。给予他们的亲族地位与权力这等行为,马斯哈斯又做不到。

    不过马斯哈斯还有一张名为情报的底牌。

    他的手头有几个还未公开的流言与丑闻。

    并且,想知道这些情报的人到处都有,更不用说在王宫的最深处。

    ——说实话,真不想回忆起那段沉迷占卜的过去时光……靠那个获得的人脉,居然意外的派上了用场。

    当马斯哈斯还沉浸在苦涩的感慨中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招呼。

    “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洛丹特伯爵?”

    马斯哈斯惊讶的回过头去,发现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灰色官服的男人。

    他那微微上吊的眼角,那圆圆的脸廓,硬要说的话就像猫那样的感觉。他的两颊长着长长的灰色鬓发。

    “柏德文……”

    马斯哈斯轻轻呻吟。这个猫脸老人,正是国王的政务辅佐,站在百官顶点的布鲁奈宰相。

    ——已经露陷了吗?太快了吧……

    柏德文看了看边上纹丝不动,但投来尖锐视线的近卫骑士们,然后用平稳的声音向马斯哈斯提案道。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如果拒绝的话,大概近卫骑士就会有所行动吧。马斯哈斯叹了口气,跟随柏德文离开了。

    马斯哈斯与柏德文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因为各种事情他们早在成为伯爵和宰相以前就已经是深交了,并且不管两人的立场相差多远都没有改变。这也使得两人从不在意对方的地位。

    马斯哈斯被带进一间官吏们用来开会的房间。这是一间没有窗户,只放置着大型桌椅的小屋子。

    “如果有葡萄酒就好了呢,不是吗?”

    “葡萄醋倒是有。”

    听了柏德文的回答,马斯哈斯沉下脸色。葡萄醋,就是过度发酵而变成醋的葡萄酒。

    “洛丹特伯爵。先不论以前,我想现在的你应该不怎么喜欢王宫才对……到底来这里有什么事?”

    “阿尔萨斯。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

    面对柏德文单刀直入的提问,马斯哈斯立即简短的回答道。柏德文应该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果然,他眯起眼睛。

    “为何,不办正式的手续。不管是请愿,还是谒见都……”

    “我十几天前就已经到王都了。请愿也好谒见也好,早就试了无数次!”

    马斯哈斯狠狠的瞪着坐在椅子上的柏德文。

    “我都不知道我的请愿书被谁扔了,被扔到哪个角落。因为我想要和陛下说的内容,对泰纳尔迪耶公和冈隆公都很不利呐。即使如此,你也要说必须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这种鬼话?”

    “以我的立场,我只能这么说。”

    柏德文是宰相。辅佐国王,在法定程序下执行政务是他的职责。尽管马斯哈斯知道这点,但他仍忍不住激动起来。

    “我在秋天从阿尔萨斯出发。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请愿能在什么时候通过?春天?还是非得等到连下都还没下下来的雪融化之后?”

    柏德文似乎在忍耐这些话一般,紧闭着眼睛和嘴巴。他等马斯哈斯喘了口气坐回椅子后,睁开眼睛。

    “——马斯哈斯。接下来我会让你见一些东西,你能保证绝对不说出去吗?”

    “马斯哈斯”,柏德文如此称呼他。而不是用“洛丹特伯爵”。

    ——不是作为宰相,而是作为个人有想要告诉我的事吗?

    确认马斯哈斯点头同意后,柏德文站了起来。两人一起离开了屋子。

    回到走廊,也就是通往国王私室的道路——就在刚才,马斯哈斯被柏德文发现的地方。马斯哈斯有点忍不住了。

    “你打算做什么?”

    柏德文并不回答,只是在走廊静静的走着。毫无办法的马斯哈斯只得跟在他后面。可能已经获得了许可,近卫骑士沉默的让他们俩通过。

    在某扇大门前,柏德文停下脚步。门面上刻有骑着巴雅尔,身姿华丽始祖查尔斯的浮雕。也就是说,这里就是国王的私室。

    柏德文用视线向两旁站岗的近卫骑士确认之后,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到门上。他没过多久就离开门扉,回头看向马斯哈斯。

    “来听一听里面的声音吧,千万别出声。”

    竟然被邀请来偷听国王房间。马斯哈斯大吃一惊,犹豫不定,但猫脸老人仍泰然的站在那里,脸色毫无改变。

    马斯哈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脸贴近门扉。

    ——……好像听到了什么。这细微的声响应该是陛下弄出来的,可是怎么还有木头和石头轻轻撞击的声音混在里面,这到底是……

    马斯哈斯紧贴着门静静地听了一会。他理解到声音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之后,抬起身子询问柏德文。

    “陛下到底在……?”

    “他在玩积木。”

    马斯哈斯的脸瞬间抽搐了一下,差点大声喊了出来。

    柏德文对近卫骑士稍施一礼,大步得离开走廊,他的官服下摆随风翻飞。马斯哈斯也拖着无力的脚跟着他。两人回到了刚才的屋子。

    坐回椅子时,马斯哈斯还是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的真相。他的脸和手都被汗水浸润,心脏甚至让他感到疼痛般的狂跳。

    布鲁奈国王法隆今年四十一岁。他在登上王座之前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内政和外交手腕,成为国王之后也依然如此。虽然也有放任大贵族不断壮大势力这样的失策,但他在位后一直保持着国内的和平。

    马斯哈斯作为地方贵族,虽然里王都很远却也一直见证着法隆的治世看到现在。正因为如此,这件事对他的冲击非常大。

    “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

    “包括我在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除此以外的人,我们如往常一样对他们宣称陛下卧病在床。对泰纳尔迪耶公与冈隆公,还有诸多外国使者们都是这样说的。当然可能也有发现事情真相的人……”

    马斯哈斯带着狐疑的脸色看着柏德文。这个男人,为什么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自己。仅仅因为是知己就告诉自己这件事,明显说不通。

    猫脸的宰相似乎理解了马斯哈斯的疑问,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现在的王宫中,政务的处理正在逐渐停滞。本来需要陛下裁决的重大问题,都由我们官员经过很多次讨论后自行决定了。”

    ——所以我的请愿才被延后了吗?

    虽然马斯哈斯如此想到,但柏德文之后所说的话仍超出了他的预料。

    “于是,我们将政务分成两类。与贵族有关的案件交给泰纳尔迪耶公爵和冈隆公爵,我们负责除此以外的案件,现在的政务处理就变成了这种形式。不仅如此,连这些部分的案件也会经常被他们介入、妨碍或者乱改,导致处理无法进展。”

    嚯,马斯哈斯的口中漏出一声低吟。强烈的愤怒将脸扭曲,但老伯爵仍保持着平稳的声音问道。

    “你……在等待泰纳尔迪耶和冈隆同室操戈吧?直到其中一方被打倒之前,你都不准备管有关贵族请愿的事了吗?”

    将有关贵族的利益协调交给大贵族了处理这个做法本身并非没有错。因为贵族间本身联系广泛,互相比较了解,而且国王也偶尔会把这类问题交给大贵族处理。

    但是,这必须建立在大贵族对国王宣誓效忠,并且将所有贵族一视同仁,公平处理这个大前提上。

    “我们没有和泰纳尔迪耶公与冈隆公对抗的手段。”

    “不能出动骑士团吗?”

    “如果我们文官与骑士团联手成为第三势力的话,肯定会加速国内的混乱。这样的话会高兴也只能是周边诸国和趁乱打劫的贼吧。”

    骑士团一般都守护着国境与交通要道等国内重要据点。调动骑士团的话必然会使这些地方的防御变得薄弱。所以,这是下下策。

    “话是这么说,但是既不拥护泰纳尔迪耶也不拥护冈隆的贵族怎么办?当贵族间的利益冲突无法调和的时候,介入并仲裁是你们的职责吧。你们准备就这么袖手旁观,放任他们专横行事吗?”

    柏德文无话可说。他的视线停在半空中,静静得述说着他那不曾改变的决心。

    马斯哈斯变得有些焦躁,但还是用平静的声音问了下一个问题。

    “泰格勒……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他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土才雇佣了吉斯塔特军。关于这件事,你们怎么判断?”

    “这是对布鲁奈王国,进而是对陛下的叛变,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判断?”

    听到柏德文清楚的回答后,马斯哈斯重重的吐了口热气。

    “——迪南特之战中英勇作战的他被俘虏的时候,你们都不愿意帮他。”

    “……”

    “阿尔萨斯被泰纳尔迪耶公的军队袭击的时候也是,一个骑士都没有出现。你们抛弃忠于陛下的贵族,抛弃生于王国的黎民百姓!正是因为你们的判断,才会出现对王国和陛下的反叛!”

    激动无比的马斯哈斯拍案而起。柏德文也几乎踢倒椅子般猛的站起,对桌子重重的砸了一拳。

    “你以为吉斯塔特军没有任何利益诉求,仅凭正义感和好心就出动军队的吗!”

    “刚才不是说了吗!是雇佣的,说白了他们就是佣兵!”

    “鬼扯!不属于任何国家,可以被任何人雇佣的人才叫佣兵。当他们撕下面具,露出侵略之獠牙的时候,沃鲁恩伯爵他能阻止的了这场暴虐吗!?”

    “过去明明能改变的时候该做的不做,导致现在这个惨状的不就是你们吗!不但不反省反而开始害怕未来了吗!”

    充满紧张气氛的空气中,老将与宰相互相瞪视对方,脸上饱含混着杀意的怒气。

    大概过了近一分钟,柏德文将怒气放走一般把肺中的空气一吐而尽,然后背对马斯哈斯。

    “——马斯哈斯。”

    用压抑感情的平静声音,柏德文唤了他一声。

    “我,不打算改变想法。有关贵族请愿的事今后就交给那两位公爵,并且相关的争端我也不会去管。另外,不管有什么理由,都必须对引入他国军队的反叛者进行处置。”

    马斯哈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但感觉柏德文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便默默的等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果然猫脸宰相继续开始讲述。

    “接下来是我的自言自语……在我国,有几位引入他国军队也不会被问逆反之罪的人。”

    马斯哈斯歪了歪头。有这样的人吗?即使是泰纳尔迪耶或冈隆也不可能逃过叛逆者的污名。

    “那就是拥有大义之人——即国王陛下本人,以及得到陛下承认的人。当然必须有能让周围人都接受的理由。例如陛下的侄女,也就是泰纳尔迪耶公爵的夫人,和陛下的侄子,也就是冈隆公爵的义兄。在陛下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子女的这种现状下,这两位是离王座最近的人。”

    “……你是想说,让泰格勒主张自己的正当性,去获得大义?这么做的话会加速混乱哦。”

    马斯哈斯皱紧眉头,胡乱的抚摸灰胡子。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告诉你我永远将布鲁奈的续存放在第一位考虑这件事而已。——那么再见了,伯爵。”

    话说完后,柏德文依然背对马斯哈斯,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出屋子。看着被关上的门,马斯哈斯将肺吐空似的,重重叹了口气。

    “——大义吗?”

    他的心里突然变轻松了。虽然从结果来看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能明确的了解到这件事已经非常值得庆幸。比起得不到回应,碌碌无为的度日要好的多。

    ——总之得先讨伐泰纳尔迪耶公爵。

    马斯哈斯用勉强不失礼仪的脚步,迅速的离开了王宫。太阳已经完全西沉,白色大理石制的王宫被染成朱红色。

    通过两座关口并取回佩剑,正准备通过渺无人烟,黄昏色的庭园时,马斯哈斯停下了脚步。

    饱含杀意的视线,从多个方向向马斯哈斯刺来。

    ——刺客吗?

    他并不感到奇怪。无论对泰纳尔迪耶还是冈隆来说,现在的马斯哈斯已经显得相当碍眼。肯定从王宫中请求谒见时就已经被盯上了吧。

    ——庆幸的是,没有把其他人卷进来。

    握住腰间的佩剑,马斯哈斯环视四周。

    这个巨大的庭园里放置着几座由手艺高超的雕塑家制作的石像。其他还有凝聚着花匠心血的花坛,冬日中依然枝繁叶茂,鲜花盛开,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作为暗杀场所非常理想。

    马斯哈斯一边寻找冲着自己的杀气的位置,一边把身子贴着花坛或雕塑,慎重的往前走。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而停下脚步。

    ——不行。我正在被引诱过去。

    他渗出冷汗。再往前走就太危险了。背靠雕塑,马斯哈斯拔出佩剑。

    紧接着,数个手持闪着寒光的剑的黑衣人突然跳出,乱剑向他袭来。

    马斯哈斯以一记横砍回击,但马上又被逼的在地上翻滚,躲避敌人的斩击。

    ——根本没法反击。数量太多了……

    但是,刚刚再次站起来的马斯哈斯突然停下动作。视野里,一位女性的背影突然闯了进来。

    她身穿以淡绿色为基调的礼服,有一头在夕阳的照射下微微泛红的金发。纤细的手中,拿着一支不输于这座庭园里的雕塑和花坛的华丽锡杖。

    正冲向自己的刺客们,也注意到了这位女性。他们中的一人,对着她冲了过去。

    “不行,快跑!”

    马斯哈斯一边闪过看向自己的剑刃,一边大叫。虽然想去救她,但自己这边被刺客围了过来。怎么看都赶不上了。

    刺客高举手中的剑,眼看就要砍断女性的身躯。

    刹那,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与一声沉闷的声音重叠般响起,灰色的闪光被黄金般的光芒吹跑。马斯哈斯和刺客们都呆然的看着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金发女性用手中的锡杖将袭来的剑弹飞,然后打翻了刺客。这两个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马斯哈斯除了看到她转了一圈锡杖外,什么都没看清楚。

    “——啊啦啊啦”

    紧绷的空气中一阵清澈明快而又不合气氛的声音响起,声音就来自她的口中。不过,她并不是不理解现在的状况。

    正因为早就习惯了这种状态,她的举止才会这么淡然。马斯哈斯和刺客们都马上理解了这点。

    刺客们迅速分成两组。从雕塑的阴影或者花坛里出现的三人冲向马斯哈斯,其余五人冲向女性。

    ——又变成这样了吗……!

    马斯哈斯一剑将最接近他的刺客送上黄泉。飞溅的鲜血将花坛中的花草染成赤红。

    虽然在人数上劣势,但刺客们因为意想不到的强敌的出现而动摇起来。焦虑与畏惧使他们的动作变得迟钝,马斯哈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利用雕塑和花坛干扰他们的进攻路线,随后斩杀了第二个人。

    然而,马斯哈斯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第三人被侧面挥过来的锡杖一下打飞,狠狠的砸向花坛,然后一动不动了。

    金发的女性看向这边,微微一笑。她的身后横七竖八的倒着那些刺客。

    “……真是精彩。”

    马斯哈斯轻轻的感叹一声,因为视线被那淡绿色礼服强烈束缚住的丰满胸部牢牢占据,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称赞的话。

    “感谢你救了我。我的名字是马斯哈斯·洛丹特。国王陛下赐予的北方领土奥德的领主。可以的话,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嘛,你就是洛丹特伯爵吗?”

    金发女性因为这偶然的幸运十分高兴的笑了,随后报上了姓名。

    “我是索菲娅·奥贝尔塔斯,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

    “……就是这么回事。索菲娅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马斯哈斯这么总结道。当然并没有全部说出来。和柏德文的争执还有国王的情况被略去了。

    欧吉耶转身面向索菲,深深的低下了头。

    “让我也向你道谢吧。关于救下马斯哈斯卿这件事,真是非常感谢。”

    “不客气。”

    索菲嫣然一笑,回礼道。

    “之后,我一边调查泰格勒的位置,一边向自家领土奥德派去快马命令出兵。然后,我查到你们在这里,于是我让索菲殿下先走一步,而我自己则等到和我的部队会合后,带兵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我必须感谢你。多亏你把我们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出来。”

    艾伦解开交叉抱臂的双手,坦诚而真挚的说道。

    “接下来,可以说给我听听你们的事吗?今天和你们交手的敌人,从军旗来判断应该是纳瓦拉骑士团的样子……。”

    “让我来说明。”

    莉姆上前一步,回应马斯哈斯的询问。在场的这些人里面,最后和老骑士见过面的就是她。在莉姆说明的过程中艾伦偶尔插进来补充几句,听到最后马斯哈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对了,好像是叫柏德文阁下吧。您知道他是有什么考虑,才对泰格勒威尔穆德卿采取这样的处置吗?”

    莉姆会这么问,是因为在意直辖地这个单词。

    “他打算把这次混乱的责任全部推给泰格勒。另一方面,把阿尔萨斯变成直辖地,是为了让泰纳尔迪耶和冈隆无法对它出手。”

    “变成直辖地的话我们也不能进去了吗?”

    一旁的欧吉耶听到莉姆的疑问后,一边用手掌摸着下巴一边回答。

    “关于这方面的处理嘛,暂时让当地自治,就是这么回事呢。沃鲁恩伯爵……不,应该叫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吗。他统治的结果,宰相阁下打算通过当地民众的反应来检验。”

    “比起直辖地什么的,被扣上叛逆者的帽子这点才更是问题啊。”

    愁眉苦脸的马斯哈斯大叹一口气。

    “柏德文那混蛋。我说他怎么一副得意的样子连呼大义,原来是这么回事。至今为止的事,应该都可以看做贵族与贵族……泰格勒与泰纳尔迪耶的私战吧。”

    “难道你是想说,泰格勒被定为叛逆者,是为了让他对布鲁奈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吗?”

    艾伦问道。马斯哈斯遗憾的点点头。

    “不然也不可能叫的动骑士团。话说回来,他们竟然被从那么远的西方,几乎横穿整片国土召集到这里。虽说如果是纳瓦拉骑士团的话,吉斯塔特军赢不了也不奇怪。”

    艾伦和索菲面面相觑。岂止是赢不了。今天的战斗中,她们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了。

    “虽然承认这点很让人恼火,但不得不说不愧是泰纳尔迪耶公啊。结合莉姆艾莉夏阁下她们的话考虑,他肯定是一边引来柳德米拉阁下,一边调动纳瓦拉骑士团吧。不这样的话不可能赶得上。”

    欧吉耶轻声嘟哝。不是失败后才使用下一个手段,而是无视失败的风险同时采取多个手段。虽然丰富的资源和人脉是必不可少的,但只有这些也没有意义。拥有能充分利用这些资源与人脉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才能。

    “不迷惘,不犹豫地直接用王牌把事态一口气解决……。他的做法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但却又无比正确。”

    实在是让人佩服不已。

    然后,话题转向了如何应对眼前的敌人——纳瓦拉骑士团。

    “即使是艾丽奥诺拉大人也赢不了罗兰吗?”

    “不行啊。他太强了。”

    听到疑惑后艾伦轻轻地摇了摇头。

    “力量和技艺都登峰造极,武器更是非比寻常。好像叫迪兰达尔吧,那把大剑到底什么来头。”

    艾伦一边抚摸着放在大腿上的长剑剑鞘,一边抱怨。艾伦已经从索菲那听说了她的龙技被击破的事。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但索菲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马斯哈斯和欧吉耶互相看了一眼。关于迪兰达尔,两人也只知道这是把布鲁奈王家世代传承的宝剑。

    “非常抱歉没帮上忙。”

    面对低下头的马斯哈斯,艾伦慌张的挥挥手。

    “不,请别在意。”

    关于龙具与龙技的事,不能和他们说。即使已经被许多士兵目击。

    “总之,只有我能当他的对手。毕竟泰格勒也已经受伤了。话说在前面,莉姆。你赢不了他,别逞能。”

    看着一副想说我来做罗兰的对手的莉姆,艾伦事先让她闭嘴。莉姆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除了艾伦以外,仅凭自己或是力路克他们都不可能挡得住罗兰。这是今天的战斗中深刻体会到的事。

    虽然只是想象,但即使是用一两百人将罗兰包围起来,也会被他拿着迪兰达尔乱刀砍死吧。他的臂力和剑速都早已超越常识。

    “虽说是小把戏,但试试用陷阱对付他怎么样?那个男人恐怕下次也会冲在最前面吧。”

    “应该没用吧。我听说罗兰可以仅凭直觉看穿陷阱。实际上萨克斯坦军对他用过陷阱,但都被他避开了。”

    听到马斯哈斯如此说道,艾伦立马咒骂一句“他是野兽吗”。

    “话虽如此,围一圈沟壑或栅栏的话应该能挡住他的脚步吧。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不是贵族的私兵,而是骑士。”

    与骑士交战,就等与王国本身为敌。

    而且,本来在今天这一战之前士兵们的士气就不是很高了,败北之后就变得更加低迷。如果下次再输的话,估计布鲁奈人的部队就会土崩瓦解吧。

    “欧吉耶子爵。其他贵族们的状况怎么样?”

    “都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法集结军队呢。”

    老子如此回答后,莉姆稍稍低下头。

    “请您务必保持住现在这个状况。虽然出现了脱离战线的人,但只要指挥官依然坚挺,就能把痛苦压到最小限度……”

    再战,会在明天进行吧。艾伦他们如此想到。

    通常军队会让士兵在大战后休息一天到二天,但是纳瓦拉骑士团大概不会这么做。

    艾伦突然战起来,将长剑别在腰间。

    “我去看看泰格勒的样子,马上回来。”

    这个营帐里有三个人,泰格勒,蒂塔与巴特兰。

    泰格勒静静的睡在床上,而蒂塔正竭尽全力的看护着他。巴特兰则时不时替蒂塔打个下手,或者接见来拜访这营帐的人。

    “……好像终于睡着了呢。”

    给泰格勒的身体绑上绷带的同时,蒂塔安心的呼了口气。她坐在泰格勒身边,周围满地都是沾满血的布和绷带。她身穿的侍女服也被汗水和血弄得脏脏的。

    当看到刚被抬进来的泰格勒的模样时,蒂塔差点昏倒。皮甲与衬服上都沾满鲜血,将这些脱掉后就看到一个斜着的巨大伤口。

    伤口发热,并且不管用多少布裹住都无法止住渗血。蒂塔为他擦上消毒酒精,涂上药膏,然后更换无数次绷带。她一边擦去泰格勒的身体上不断浮现的汗水一边喂他喝下医生开出的药。

    “泰格勒大人……”

    蒂塔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因为无数次拧干浸湿的毛巾,为泰格勒擦汗,使她的手指被泡涨,变得通红。

    ——布鲁奈的众神。众神之王佩尔克纳斯,大地母神莫西亚……

    在悬挂着的油灯灯光下,蒂塔双手合十拼命的祈祷,将布鲁奈人所信仰的十神中九神的名字念了一遍。但,唯独没有提到掌管夜与黑暗与死亡的女神——蒂露·娜·法。

    ——恳求你们。请救救泰格勒大人。

    这时,营帐外面传来声音。巴特兰用满是皱纹的手制止抬起头的蒂塔,然后缓缓的站立起来。

    “蒂塔。你好好照看少爷。”

    巴特兰走出营帐,发现外面站着几个人。他们中年纪有老有小,各不相同,但都穿着简陋的皮甲,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好像在哪见过啊。

    这么一思考,巴特兰马上想起来了。他们是几天前和不知是阿尔萨斯还是吉斯塔特的人吵架的那群家伙。由欧吉耶子爵带来的,泰利托尔周边贵族的士兵。

    “那个……总大将他,没事吧?”

    他们显得踌躇不定,终于其中一人沉不住气问道。

    巴特兰带着奇妙的表情点点头。

    “虽然伤很严重,不过没有性命之虞。”

    如此回答后,他们全部摆出放下心来的脸色。好像只是来确认这个似的,他们道谢之后就离去了。渐渐被黑暗侵蚀的天空下,巴特兰用诧异不已的视线目送他们。

    ——真是不可思议。

    不止是他们。蒂塔努力照顾泰格勒的过程中,也来了不少这样的士兵。

    现在这座营地里,可以不时听到从周围各处设置的营帐里受伤士兵的惨叫与呻吟。在这之中,还夹杂着鼓励声和怒吼声。置身于这种状况下,胆小的人大概会很想趁着夜色逃跑吧。

    ——少爷……

    巴特兰皱纹遍布的脸眼看就要哭出来一般扭曲。这个小个子老人,从泰格勒的父亲乌尔斯那时起就开始追随沃鲁恩家。他从小看着泰格勒长大,所以他对泰格勒的感情里饱含有对儿子一般的亲情。

    ——乌尔斯大人。少爷他,对阿尔萨斯来说还是必要的人。请不要带走少爷。

    “喂。”

    从反方向不经意间传来一句。巴特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艾伦站在那里。

    “刚刚离开的那群人说了什么?”

    巴特兰并不喜欢艾伦。虽然很感激她能来帮助泰格勒和阿尔萨斯,但可以的话还是想和她保持距离。

    ——我觉得少爷还是和蒂塔更相配……

    不过,巴特兰常年担任内侍之职,对军队里的上下级关系非常了解。从这点上来看,艾伦的立场和泰格勒相等,甚至在他之上。而且,也是为了泰格勒,他不能采取忤逆她的行动。

    “士兵他们担心少爷,所以来看一下。”

    “他们是阿尔萨斯的士兵吗?”

    巴特兰摇摇头。

    “应该是欧吉耶子爵带来援助我们的士兵。我好像听到他们说要给敌方大将一点颜色看看,为少爷报一箭之仇。除了他们之外还来过几个人。”

    艾伦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巴特兰。巴特兰在内心感叹道“真是美人啊。”,然后深深的同情蒂塔。

    “泰格勒怎么样了?”

    “他睡着了。”

    “我想看看他的情况。可以进去吗?”

    “……如果蒂塔说可以就可以。”

    本来以巴特兰的立场,是不能对艾伦说这种话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艾伦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然后点点头,擦过老人的肩膀走进营帐。

    蒂塔听到声音,一边叫着巴特兰的名字一边回过头去,结果看到艾伦而吃惊的睁大眼睛。她皱起眉头,疲惫不堪的面容描绘出困扰的神色。

    “请问有什么事吗?”

    “只要一小会,可以让我和泰格勒单独相处一下吗?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有一些话想对他说。”

    蒂塔有些犹豫了。泰格勒好不容易才睡着,她不怎么想让人接近他。并且她不理解对一个睡着的人有话要说是怎么回事。

    但是,蒂塔看到艾伦沉痛的表情后,又不忍心拒绝。蒂塔可能还是第一次见到艾伦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明白了。但是请注意点。泰格勒大人他才刚刚睡着。然后,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请马上叫我,我就在外面。”

    “嗯。”

    艾伦对蒂塔微微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棕发侍女离开营帐之后,艾伦用腰间的银闪消除脚步声,来到泰格勒身边跪下。朦胧的灯光下,泰格勒躺在床上。他赤裸着上半身,并包着层层绷带。

    “——今天,我被你救了呐。”

    没有射倒罗兰战马的那一击的话,恐怕艾伦已经被黑发骑士打倒了吧。

    艾伦抓住泰格勒的手,贴上自己的左胸。

    “泰格勒。我想沉睡中的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吧。所以,用手心聆听我的心跳。体会自身仍然活着的事实,然后感受我的思念。”

    泰格勒没有反应。艾伦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说道。

    “你只有弓而已。明明将罗兰的勇猛看在眼里,却仍然冲了过来。当时的我感到无比的吃惊,愕然。但是……在这之上,我更感到开心。”

    “可是,你却把自己弄伤了,这下问题不是更加严重了吗。这个军队的总指挥官可是你啊。你不在的话谁来守护阿尔萨斯。跟随你的士兵们,除了你还有谁统帅的了!”

    无意中艾伦加强了力道,将泰格勒的手紧紧压在左胸上。

    “……布鲁奈的士兵们,都来看你了。刚刚战败而意志消沉的他们,都指望着你。依靠着你,以你为精神支柱支撑着他们自己。”

    这也证明了罗兰有多么的强大。

    他是一切攻击都无法接近,将所有挡路的东西破坏殆尽然后不断前进的人形暴风。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存在,毅然与其对峙的你,才显得那样高大。虽然你最后只干掉了他的战马,但仍然成为了战士们敬畏的对象。

    “不……想依靠你的不是士兵,可能是我才对。”

    不经意间,艾伦将这句心里话流露了出来,她紧紧咬住嘴唇。

    一直以来她都保持着刚毅的举止。目送泰格勒被担架抬走的时候也是,指挥部队撤退的时候也是。同时也伴随着强烈的自责。

    至少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前,还不能把这副坚毅的面具卸下。

    这时,泰格勒的手动了起来,反握住艾伦的手。

    艾伦吓了一跳,然后脸上泛起笑容。依然没有意识的泰格勒正用这种方式鼓励着变得软弱的自己,给自己打气。艾伦这么想到。

    “——泰格勒。现在,我要接收你的部队。你想保护的人们,由我来守护。因为你是我的人啊。”

    ——所以,早点醒过来吧。

    如此低语道的艾伦紧紧地握了一下泰格勒的手,然后放开。随后她站起来,离开营帐。刚走出营帐的她与伫立在门口的蒂塔、巴特兰四目相对。

    “抱歉呢。”

    “……事情办完了吗?”

    “嗯。想传达的都已经传达出去了。”

    艾伦带着满脸不合时宜的爽朗与凛然的笑容,回答道。

    连自己也感觉不可思议,艾伦的心情奇妙得舒畅。而且思路也变得清晰。

    无意中,一股强风吹来。营帐旁的篝火激烈的摇晃起来,警戒中的士兵慌慌张张的控制住它。艾伦心不在焉的看着这个情景,忽然她的头发被腰间的长剑送来的风轻轻吹起。

    “怎么了,艾丽法尔?”

    艾伦抚摸着长剑的柄头,然后抬头仰望天空。月亮和星星都被遮蔽,浓重的黑暗在空中扩散。随后开始吹起夹着凉气的风。

    ——要下雨了吗?这么说来好像泰格勒也说过呢。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情况怎么样?”

    早已听惯的声音传来。手持锡杖的索菲慢慢得走了过来。

    “不是很好。”

    艾伦回答,但她马上又带着毫无畏惧的笑容看着这位战姬朋友。

    “不过,他死不了。他不是会轻易死在这种地方的人。”

    然后,艾伦看着自己的手。刚才反握回来的泰格勒的手很温暖。她明确的感觉到那份生命力,与想生存下去的坚强意志。

    “所以,那家伙醒来之前由我来做罗兰的对手。”

    “这样啊,这样的话——”

    索菲玩耍般弄的锡杖清脆作响,笑眯眯的对艾伦说道。

    “我也来帮你一把吧,艾伦。”

    艾伦紧皱眉头,一副难以同意的脸色。

    “你是以使者的身份来这里的吧。如果你为了帮我参与作战这件事被人知道的话,会很麻烦吧,不是吗?”

    “不露陷不就好了嘛。”

    索菲带着轻松的恶作剧般的口吻回应道。你的力量,就让我好好借用吧。”

    “比起一个人单挑黑骑士,两个人去挑战他不是更好吗?”

    艾伦撇着嘴,揪着头发。腰间挂着的艾丽法尔也送去同意索菲一般的柔和之风。她犹豫了一小会。

    “我才刚决定和他全力一战呢。算了,知道了。你的力量,我就欣然借用了。”

    “全力的意思是——龙技也要用吗?”

    索菲用玩笑般的表情和声音,问着深刻的问题。艾伦简短回答。

    “用。”

    虽然知道这违反自己的信念,但她已有所觉悟。索菲静静的点了点头,然后竖起食指。

    “艾伦,接下来这句话既是建议更是忠告……信念,并不是束缚你的东西。虽说我们是战姬,但不能因此就认为自己不是人类。”

    仿佛看穿艾伦内心想法一般的话语。艾伦吃惊的瞪大眼睛。索菲对着这幅表情的她微微一笑,然后翻飞裙摆,飘然离去。

    目送她离开后,艾伦走进指挥官营帐。莉姆、马斯哈斯和欧吉耶三人仍然留在这里。油灯下,他们围着地图似乎在进行着什么讨论。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情况如何?”

    一如既往冷淡表情的莉姆问道。但是,艾伦明显的看到她青色双眸中动摇的感情。

    “你也要去看看吗?不过他正睡的香,不能随便弄醒他哦。”

    莉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欧吉耶诧异的抬头看向艾伦。

    “听你这么说,沃鲁恩伯爵已经不要紧了吗?”

    “不知道。”

    虽然已经做了最大努力的治疗,还有蒂塔献身般的看护,并且现在伤情也已经稳定了下来。但是在伤痊愈之前,仍然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

    所以艾伦这样说道。对于艾伦看上去不怎么担心的态度,三人都一脸狐疑。

    “话说回来,你们定好之后的行动方针了没有?”

    “还没有。”

    听到莉姆的回答后,艾伦高声宣告道。

    “今天夜里向北进发。到河流的岸边去。”

    艾伦离开后的营帐中,蒂塔重新开始照看泰格勒。

    “……蒂塔。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我来看着少爷。”

    坐在蒂塔身旁的巴特兰体贴的出声道。看上去一脸阴沉的蒂塔终于察觉到,自己已经非常疲劳。

    “那么,可以让我睡在泰格勒大人的身边吗?”

    “嗯。那你就握着少爷的手吧。这么做的话,即使睡着了也能感觉到少爷。”

    蒂塔低下头对巴特兰的温暖言语表示感谢,然后在泰格勒的边上躺了下来。她悄悄的握住泰格勒的左手。他长期握弓的左手,摸上去有些粗糙。

    ——好严重的出血。血沿着手臂潺潺流下,甚至将手都染得鲜红呢……

    蒂塔一边如此回忆,一边看着泰格勒的侧脸。

    “请让我休息一会,就一小会。泰格勒大人。请求您,醒过来的话一定要好起来哦。”

    蒂塔闭上眼睛,不久之后便响起平稳的呼吸声。

    巴特兰看了看蒂塔的样子,确认她完全睡着之后,开始轻轻的收拾沾满血的绷带和布。

    指挥官营帐中,除艾伦以外的三人困惑的面面相觑。

    “……可以告诉我们详情吗?”

    马斯哈斯递出一个羽绒坐垫。艾伦接过坐垫放在脚下,然后弯下腰坐了上去。

    “我想起了泰格勒曾说过的话。今夜前后会有雨。”

    “雨吗……”

    莉姆的视线落到地图上,看着北边的河流。

    “如果下一整晚雨的话,纳瓦拉骑士团的行动会变迟缓呐。”

    欧吉耶摸着下巴,理解一般的点了点头。

    头盔,胸甲,护手和护腿,巨大的盾,枪与剑。用这些将全身包裹的密不透风的便是纳瓦拉骑士。因此,即使他们拥有恐怖的突进能力,一旦地面变得泥泞,装备的重量会反过来托他们后腿,使他们动作变迟缓。

    虽说吉斯塔特军也有骑兵集团,但艾伦和莉姆都不打算拘泥于此。这是她们的优点。

    “虽然感觉对不住你,但希望欧吉耶子爵你能再出动一次。”

    听到艾伦关于行动的说明后,老子爵身体微微颤动的笑了。

    “原来如此。今天的战斗中,我和战士们不中用的地方让您见笑了。我一定不辱使命,确实完成这次任务。”

    “但是,靠这个手段能打赢明天的战斗吗?”

    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地图的莉姆抛出疑问。

    “大概能行。”

    马斯哈斯也盯着地图低声说道。

    “纳瓦拉骑士团很强。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罗兰这么强。今天的战斗中,我突袭他们背后,他们一下子就混乱了。”

    “就是这么回事。想办法把罗兰与骑士团分开,然后逐一击破。”

    好像要吹走营帐中飘荡的睡魔一般,银发的战姬对三人笑道。

    “多亏马斯哈斯卿,王都的状况已经大致了解了。虽然目前罗兰两度逐回我们的使者,但给予他一定打击的话也许会改变主意。即使不改变,随着时间的经过他把握住现状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高。”

    “把握住现状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这句话意思的马斯哈斯摸着灰胡子,左思右想。艾伦双手抱臂挺起胸膛,以非常严肃的口气回答道。

    “这是今天和罗兰交手时发现的事。那家伙竟然不知道我们吉斯塔特军来这里的理由,真是滑稽。不是普通士兵,而是总指挥官不知情。”

    “……这的确很不自然,令人费解。”

    莉姆将拳头抵在嘴边,陷入沉思。

    士兵一般是以混口饭吃,拿点俸禄,建点小功这类非常现实的理由而战斗的。当然也可能有人在因人望和勇武而备受信赖的指挥官麾下,为了指挥官而战。不过这类例子极少。

    但是,总指挥官不一样。毕竟在大多数的战斗中,他们正是因为有战斗的理由,才会将士兵集结起来。

    于是,拥有坚定战斗理由的人,就会思考,调查,推测敌人的战斗理由。因为他们明白可以根据这类特殊情报使行动的选择更加广泛。

    “莉姆。说说泰格勒的战斗理由。”

    “最大的理由是保护领民的安全。然后,让泰纳尔迪耶公爵因其残暴的行径接受相应的惩罚。让他支付赔偿金。最后,使自身在今后的内乱中保持中立立场。这四点。”

    听到莉姆流畅的回答后,艾伦满足的笑了笑。

    “就是这样。虽然和泰纳尔迪耶他们相比声音小的可怜,但泰格勒明确的主张了自己的战斗理由。不过,拥有数千骑士的骑士团团长为什么会不明白这些。”

    “……虽然没法具体说明,但我想或许是他认为泰格勒无法信任,之类的吧。”

    莉姆眯起眼睛,反复思考后如此说道。艾伦用力的点点头。

    “我们人在这里,并且还让黑龙旗在布鲁奈国内飘扬。罗兰恐怕就是只为这个理由而战的。”

    “如果战姬阁下的想法是正确的话,纳瓦拉骑士团赶回我和沃鲁恩伯爵的使者,是因为他们警戒着我们,不想被多余的情报迷惑吗?”

    欧吉耶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疑惑。

    “罗兰好像一边和我们交战,一边从能够信赖的人那里搜集情报。如果能够告诉他泰格勒的行动是无奈之举的话,也许就能打开交涉之路。”

    如艾伦所说,过了不久天空便开始降雨。

    银色流星军开始行军。寒冷持续的消耗着他们的体力,而黑暗和降雨也不断得折磨着他们的精神。他们每走一步,湿透的衣服与沾满泥水的鞋子带来的难受感都增加一分。

    “柴火加倍使用吧。把身子弄暖和。我允许你们少量的酒。”

    太阳一旦升起,就必须要和纳瓦拉骑士团一战。所以让士兵恢复精神是必需的。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不少人因为这种状态超过精神承受力的极限,趁着黑夜接连逃跑。他们中既有恐惧罗兰的勇猛的人,也有被压倒性的战败击垮的人。并且,不只有被泰格勒的奋勇作战感动的人,还有许多人因泰格勒的负伤而战意萎靡。不,非要说那边更多的话,是

    夜深时分,艾伦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刚到不久,尤格·欧吉耶子爵便来到艾伦的营帐。

    “战姬阁下,接下来我就按照预定出发。”

    欧吉耶子爵与他的部下稍事休息之后便继续移动。他们带上以泰格勒为首,无法参战的伤员和非战斗人员共计约一千人,预定渡过水位不断上涨的河流。

    艾伦没有问他“不要紧吗”这种话,因为她知道这次行动很困难。但是将伤员和非战斗人员转移到安全场所非常重要,并且还有一件必须让欧吉耶去完成的任务。所以,她如此问道。

    “必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虽说我已经替你准备了很多必需品。”

    “没问题。”

    小个子的老子爵轻轻的锤了锤瘦小的胸膛。

    “这里还是泰利托尔。我的领土内啊。不用担心。”

    艾伦站起来,与欧吉耶用力握手,约定明天的再会,然后和他告别。

    纳瓦拉骑士团位于银色流星军西南二十贝尔斯塔(约二十公里)处。

    大部分的骑士都在休息,为明天的战斗养足精神,不过团长罗兰还没有就寝。他和副团长奥利维尔还留在营帐中。他们俩一边喝满杯的葡萄酒一边开着只有他们两人的会议。

    “关于沃鲁恩伯爵的事已经弄清楚了吗?”

    随着奥利维尔的报告,罗兰两眼放光。来自其他骑士团的情报终于送到了纳瓦拉骑士团这里。

    “恩。你知道迪南特吧。雷格纳斯王子殿下战死的——”

    罗兰闭上眼睛微微点头。听到消息的那天,罗兰在要塞里面朝王都默祷了一整晚,不可能忘记。

    “那场战役中,沃鲁恩伯爵似乎被吉斯塔特俘虏了。在此之前他的领土虽然与吉斯塔特接壤,但好像并没有来往。所以,他与吉斯塔特结识就是在那个时候。”

    “无法想象那样的人会突然之间产生野心呢。果然是被吉斯塔特唆使的吗?”

    “关于这点……对领主不在的阿尔萨斯,冈隆公和泰纳尔迪耶公貌似各自派去了自己的军队的样子。”

    “——为了什么?”

    罗兰皱起眉头。从大贵族看来,阿尔萨斯应该是无足轻重的穷乡僻壤才对。奥利维尔端正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讽刺一般笑道。

    “我们的团长太正直了呐。在那群货色看来,领土什么的越多越好嘛。他们的想法就是,总之先拿下来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嘛,确切的理由并不清楚,不过出动军队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有大量目击证言。”

    罗兰侧眼看着竖在身边的宝剑迪兰达尔,露出一副吃了苦药的难受表情。虽然为大贵族为了私利出动军队这事感到愤怒,但更对自己提出的这个疑问感到不快。

    “……陛下呢?”

    抑制贵族的暴走是国王的职责。既然泰纳尔迪耶和冈隆肆意动兵,必须首先给予惩罚。

    “阿尔萨斯邻近的骑士团没有动作吗?陛下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吗?”

    “关于陛下的命令……我想是因为卧病在床吧,没有任何命令。”

    顾虑到罗兰的想法,奥利维尔在回答中加入了推测。

    一般来说,没有国王的命令骑士团便不能行动。如果独断行动必然会受到处罚。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骑士团可不是毫无理由配置在那里的。如果随意行动的话,当需要他们的时候就会无法在必要的场所集合必要的人数。

    奥利维尔一边向一声不吭,紧握拳头的罗兰投去同情的视线,一边继续道。

    “然后,将阿尔萨斯蹂躏了一翻的泰纳尔迪耶军被越过国境的吉斯塔特军大败。而冈隆的军队似乎在前往阿尔萨斯的途中折返回去了。”

    “也就是说,沃鲁恩伯爵他是为了保护自家领土才带来吉斯塔特军的吗?”

    谁知道,奥利维尔对着罗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在意的话,现在就去问问沃鲁恩伯爵如何?貌似目前吉斯塔特军还没有做过明显的掠夺行径。”

    “沃鲁恩伯爵的评价怎么样?”

    “从几个地方得到的情报来看,排除武艺的话并没有其他恶劣评价。卡尔瓦德斯骑士团的那个谁,奥斯特送来了一封长长的信,信里全是赞美呢。嘛,虽说这个男人阿尔萨斯出身,他的话不能全信,不过……”

    “把信给我看看。”

    听到罗兰的要求后,奥利维尔从手中拿着的一捆纸中抽出三张,递给他。罗兰接过信纸,沉默的开始阅读。

    罗兰知道奥格斯特这个人。他是个耿直,可以信赖的男人。在罗兰被分配到纳瓦拉骑士团之前曾和他共事过许多次。所以,罗兰很感兴趣。

    他在信中,用淡淡的笔致写着泰格勒和他的父亲,乌尔斯的故事。

    ——他们武艺非常平庸,只有弓术卓越。虽然也有缺点,但是泰格勒他热爱他的人民,并且为了他们鞠躬尽瘁,尽力程度不亚于他父亲。为了这点他不怕留下污名,也不厌恶借用他人的力量……吗。

    的确如此行动了,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他。

    ——如果有陛下的命令的话……

    骑士就是王国的剑与盾,这便是罗兰的理念。他们是守护人民的盾,也是讨伐敌人的剑。

    能站在国境上,驱逐前来进犯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突然,罗兰想起来了,和自己同名的传说中的骑士。

    还是王子时的法隆告诉自己的“骑士中的骑士”。听法隆说过,古代的罗兰以守护人民为最高的荣誉。

    “——奥利维尔。”

    罗兰的目光离开信纸,转向他所信赖的副团长。

    “那些家伙,他们是怎么看待这场战斗的?”

    罗兰口中的那些家伙是指纳瓦拉骑士团的骑士们。

    关于这次战斗的命令不是来自国王法隆,而是来自泰纳尔迪耶和冈隆两公爵这件事,他们全都知道。

    骑士的忠诚,本质上是面向国王的。这份忠诚正是骑士的象征,也是荣耀。正因为如此,虽说是为了守卫国土,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拭去被大贵族颐指气使的感觉。

    奥利维尔的回答,略微有些委婉。

    “骑士他们,以身为骑士为荣,并且相信着你。”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们凭借着以守护布鲁奈为己任的使命感,和对统帅他们的罗兰的信赖心战斗至今。

    罗兰直直的盯着奥利维尔,随后挥了挥手说知道了。

    “明天按预定行动。战姬就由我来对付。根据战况,我会把指挥权交给你。”

    就像击退袭击西方国境的萨克斯坦军时那样。奥利维尔因为早已习惯这个状况,所以毫不紧张的点点头。

    “不过,关于沃鲁恩伯爵的事不管了吗?”

    “吉斯塔特军进犯我国领土这事已经确认。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如果指挥官在这时动摇,会让纳瓦拉骑士团全军陷入危险境地。罗兰很清楚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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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7:4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蒂露·娜·法

第五章 蒂露·娜·法


    破晓时分,雨渐渐停了下来。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非常清新,不过地上变得十分泥泞,溅起的泥水能飞到膝盖位置。

    将阵型布置成背对河流,面向南方。银色流星军一边多次排除斥候掌握纳瓦拉骑士团的动向,一边抓紧时间休息。银色流星军人数为四千三百多,已排除伤员。

    休息结束后,他们随着艾伦的指挥开始行动。

    另一方面,纳瓦拉骑士团人数为五千。因为昨天那一战,这边的士气相当之高。

    但是,他们的行动却变慢了。因为地面的泥泞。

    别说是突击,想让马跑起来都变得非常困难。

    不过罗兰既不慌张也不急躁。毕竟这种状况早就遭遇过多次了。根据经验,预计到白天地面就会变稳定,不再泥泞。

    “沃鲁恩伯爵的军队就算往多里估计,看上去也没到五千的样子。”

    得到斥候报告的奥利维尔如此向罗兰转达。

    “比想象当中要少呢。”

    罗兰想到。既然还想打的话,他们是有什么计策吗?

    “他们一开始背对河流,不过现在离开了那里开始南下。”

    奥利维尔慎重的选择言辞,继续说道。

    “然后……他们将伤员安置在河的对岸,并且其中似乎还有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

    罗兰的眉头微微一动。的确在交手的瞬间,有感觉到略微击中的手感。

    可是,总指挥官负伤这件事会影响到全军的士气,应该要拼命隐藏才对。而第二天就让我们清楚这件事,这也太可疑了。

    “……陷阱吗?”

    就算是伤员也是敌人。更不用说总指挥官了,没有不拿下的理由。

    不过如果以那边为目标移动的话,罗兰他们就会将己方的侧面和背后暴露在已经南下的敌方主力眼前。昨天那场战斗就是如此,背后遭到突袭的话即使强如纳瓦拉骑士团也会遭遇危机。所以不管怎样都想避开这种情况。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没法一口咬定说那就是谎言呢。这边的骑士们很多都看见了沃鲁恩伯爵受伤的样子。可能也有其他的考虑吧,不过我想他们大概是想赶在中午之前……也就是说,趁地面还软的时候挑战我们。”

    这样的话就能避免苦战。更何况敌人已经剔除伤员,不用瞻前顾后了。

    略微思考之后,罗兰作出决断。

    “不理会伤员。直接攻击敌方主力。”

    ——沃鲁恩伯爵是个私兵很少的小贵族。只要歼灭吉斯塔特军,他必然会放弃并投降。

    “明白了。对了,罗兰。今天的战斗中……要不要用‘三日月(新月)’?”

    所谓的“三日月”和“枪”一样,是一种阵型。罗兰马上察觉了奥利维尔如此提案的理由。因为在意被雨搞得软绵绵的地面。

    将全部骑士集中起来突击的“枪”虽然破坏力巨大,但同时自身也非常脆弱。被马斯哈斯背后偷袭便崩溃四散就是很好的佐证。

    “三日月”的话就能防止这样的危险状况。

    奥利维尔放出大量斥候侦察周边地形,然后确认了泥地并不广阔这一事实。但即使如此,慎重的他仍准备防范地面带来的危险。

    “知道了。全军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泰格勒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高悬于天空中。这个时间点说是早上的话就太晚,说是中午又太早。

    他刚想直起身子,就感到从胸口到侧腹传来一阵剧痛,不禁呻吟一声。

    ——啊,原来那么回事啊。我被砍了呐……

    泰格勒竭尽全力倾斜身体准备避开那一击,但罗兰剑势的猛烈和迅速在他的想象之上。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身体还好好的连着,就是说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呢。泰格勒感觉自己运气不错。

    ——战斗打得怎么样了……

    他保持着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大脑浑浑噩噩的状态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然后察觉到似乎有人坐在边上。

    ——巴特兰吗。

    作为他家近侍的老人正身裹毯子,保持坐姿打着呼噜。他应该是和接过蒂塔的班来照看自己的吧。泰格勒的脸自然的放松下来。

    他试了试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

    于是泰格勒便为了不吵醒老人静静的起身,离开了营帐。

    他发现四周的营帐零星分布着,数量不多,士兵也是同样。并且士兵们每个人都有伤的样子。

    因为此前数日都是阴云密布的天气。所以此刻的天空让人无法相信一般的晴朗。

    话虽如此,冬日的天空中阳光并没有多少热量,空气也寒冷刺骨。但是,他因受伤而发热的身体反而因此感觉非常舒服。

    泰格勒目前身处靠近荒野的草原,静下心来便能听到水声。似乎里河流很近。

    “泰格勒大人……?”

    伴随着惊讶,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去,发现蒂塔站在那里。她呆呆的站了半天,然后带着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朝泰格勒扑过去,刚想抱住他时想起了伤的事,便强行压下这个念头。

    “泰格勒大人……”

    面对正大滴大滴掉眼泪,抬头望着自己的侍女,泰格勒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

    这时巴特兰也过来了,泰格勒拍拍这位同样一看见自己就热泪盈眶的老人的肩膀,表达感谢的同时也慰劳他。

    喝了足够的水之后,泰格勒一边吃着蒂塔用现成材料做的粥,一边向他们俩打听昨天到今天的大概情况。

    “……也就是说我们输了,然后主力留在欧兰吉平原,而伤员被带过河——运到这里,吗?”

    “嗯。还出来了不少受不了现状而逃跑的士兵,吃败仗之后真的非常艰难呢。”

    “就是啊。不过,马斯哈斯卿能赶来真是太好了。”

    “嗯!”

    听着泰格勒的话,蒂塔十分精神的点了点头。将这件事报告给自己时,泰格勒感觉到蒂塔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弄得他自己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他为马斯哈斯与事归来而感到安心与喜悦。

    听了他们的话后,泰格勒注意到索菲留了下来,这点使他困惑不解。

    ——确实在索菲看来,不能抛下艾伦不管……

    只是,艾伦肯不肯接受她的帮助是个疑问。因为索菲是吉斯塔特的使者。应该让她赶紧远离战场才对。

    “啊,对了。索菲娅大人有一封写给你的信寄放在我这。”

    刚想起这件事的蒂塔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

    巴特兰微微笑着目送这副模样的她,然后为了察看其他伤员的情况而起身,向泰格勒行了一礼便离开。

    泰格勒吃饱喝足,又听完报告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他刚安心下来,就感觉一股焦躁感涌上心头。

    无论是艾伦,莉姆,还是马斯哈斯,欧吉耶,大家都在战斗。连索菲也是。

    确实自己受了重伤,但就这么待在这里好吗?

    这时,蒂塔手中拿着一封信跑回来了。泰格勒接过信后,用小刀打开了信封。

    以流丽的文笔写下的信文中,记载着一个惊人的内容。

    ——抹消,龙技……?

    信中所记述的是关于敌将罗兰的事。上面写着与黑骑士一战的过程,索菲见证的关于罗兰的佩剑迪兰达尔的事实,以及在此基础上她自己的推测。信的最后写道,索菲自己与艾伦两人将组队前去挑战罗兰。

    泰格勒不寒而栗。那把剑对于战姬来说就是天敌。

    焦躁感越来越强。泰格勒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而绷紧身体,伤口再次传来剧痛。蒂塔一脸担心的扶住疼痛难忍的泰格勒。

    “泰格勒大人……?”

    “不……不要紧。”

    他一面用没什么意义的话语回应道,一面把信塞到衣服里。随后为了更换绷带,内心纠结不已的泰格勒和蒂塔一起回到营帐。

    “伤还在痛吗?”

    “不,因为你让我好好的睡了一觉呢。基本上不痛了。”

    其实还是相当痛的,但是泰格勒不想让这位妹妹一般的侍女感到不安。

    蒂塔将泰格勒身上的绷带取下,然后把手放在覆盖上口的布上。

    “开始撕了哦。”

    随着话语,蒂塔屏住呼吸咬紧牙关,一口气将其揭下。泰格勒拼命忍耐剧痛。红的发黑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蒂塔紧紧的盯着它看。

    “……好像没有明显的化脓呢。”

    因为伤口没有恶化而安心的吐了口气,他俩笑着相互看看对方。

    擦去伤口流下的血,涂上新的抹药然后贴上垫布,最后重新用绷带将他的身体裹了起来。

    “这样就完成了。”

    对笑着如此宣告的蒂塔,泰格勒说了声谢谢。

    “那么现在就轮到蒂塔了呐。”

    这样说道后,泰格勒将她脚边的药箱拿了过来。然后他抓住歪着头一脸困惑的栗发侍女的手,轻轻的拉到自己身边。

    蒂塔的手因为龟裂而变得通红。不仅手指甲看上去非常粗糙,甚至手指上还有许多道疑似渗血痕迹的赤红纹路。

    脸渐渐变红的蒂塔害羞的低下头。

    “看着你的脸和这个手指就能明白。你一直在照看着我呢。”

    “请别这样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蒂塔如此回应道,声音越来越小。泰格勒从药箱中取出药水瓶,然后将药水一根一根仔细得涂抹在蒂塔的手指上。

    “多亏了你,我才这么快就能下床。谢谢你,蒂塔。”

    泰格勒再一次认真的向蒂塔道谢。在这寒冬之中,蒂塔无数次拧干冰冷的湿布,为泰格勒擦拭身体。而且不是在阿尔萨斯宅邸那样的安居地方,而是在战败后的阵地内。

    涂完右手后,接着开始对左手上药。随着左手的作业的完成,右手上的

    药水渐渐的干了,于是泰格勒按顺序绑上绷带。

    “泰格勒大人。家务事明明完全不行,这个却很在行呢。”

    蒂塔终于不再紧张,她的脸上泛起微笑,泰格勒也微笑着回应他。涂药绑绷带这类动作,他在狩猎时做过很多次,早就习惯了。将绷带绑的既不影响手指的活动又不松垮的这种绑法,泰格勒早已用身体记住。

    过了不久,十根手指全部治疗完成。

    “这样就搞,定了。我已经没问题了,你也给我去好好的休息。”

    “非常感谢。泰格勒大人。”

    蒂塔看着自己绑上绷带的手指,用热烈的声音回应道。泰格勒抚摸着她的头,温柔的道了声晚安。

    “泰格勒大人,您不准备休息吗?”

    “嗯,因为我要去修整一下弓。”

    泰格勒的视线向身旁投去,然后固定在墙边靠着的黑弓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上面有许多已经干涸的血迹。

    被罗兰砍到之后,泰格勒又向追来的骑士们持续射击。因此那个时候伤口不断开裂,鲜血四溅。并且还有不少血是从手臂上流淌而下沾到弓上。

    ——从那时起,这把弓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呢。

    一回想起那时的战斗,泰格勒就感到背后一阵恶寒。现在这个时刻,艾伦她们应该已经在和那个罗兰兵刃相接了吧。

    脑海里突然浮现不详的画面,泰格勒慌张地将打消它。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艾伦她是战姬。那份光彩夺目的笑容,不可能会消逝。

    ——可是,宝剑迪兰达尔拥有抹消龙技的力量……。

    他盯着漆黑的弓,开始思考。

    ——如果是弓的那种力量,罗兰能与之对抗吗……?

    如果能发动弓之力,应该就能帮助艾伦了吧。

    就在这时,泰格勒握住弓的手,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触。

    ——动了?不,不对。抖动?也不对。硬要说的话……(心脏般的)跳动?

    弓里面有一颗心脏,它的跳动感从手心传来。这是形容现泰格勒现在的感觉的最贴切比喻。明明营帐中并没有那么寒冷,但泰格勒感觉背后被冰块紧紧贴住一般,身体不断颤抖。

    ——想起来了。这把弓拥有自我意志,而且还会说话。

    不是简单的跳动。虽然不好理解,但随着跳动某种话语般的东西流进泰格勒的意识中。

    在迪南特时,就是靠着这把弓的主意射落飞龙。

    在塔特拉山时,虽然弓保持着沉默,但也正是借助它的力量才突破了城门。

    这个时候它开始跳动,说明这绝非偶然。

    ——想引导我去什么地方吗?

    但是,泰格勒仍然不知道这把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它正通过跳动不断地催促自己,那泰格勒就必须前去。

    “……泰格勒大人?”

    面对紧握着弓突然停下动作的主人,蒂塔担心的问道。泰格勒并不回答,而是披上厚厚的斗篷站了起来。

    “稍微出去一下。”

    “您,您在说什么啊!请赶紧去休息!”

    蒂塔惊慌失措。毕竟泰格勒是个直到刚才都还卧病在床的大伤员。他现在就应该尽量多睡觉以恢复体力,稳定身体状态,早日养好伤。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泰格勒一脸认真的表情,顽固的摇了摇头。

    “抱歉,蒂塔。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

    正因为说出蒂塔说出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己感到担忧,所以对这份好意置之不理的泰格勒感觉也很痛苦。但是,他没法无视弓的意志所传达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你就好好的暖和身子休息吧。一定要这么做,好吗?”

    然而,听到泰格勒的话后蒂塔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这样的话,请带上我一起去!”

    “说什么呐,你。”

    “这是我的台词。泰格勒大人才是,到底打算去哪里?”

    泰格勒答不上来。弓漠然无语,它既没有指明具体的地点,也没有说明前进的方向和距此地的距离。

    在泰格勒想着怎么说服她时,蒂塔行动起来,利落的穿上厚外套。她仰视泰格勒的表情中,和她的主人一样没有一丝让步的意思。泰格勒耷下肩膀投降了。

    “知道了。但是你必须听从我的指示,并且一旦发生危险就马上逃跑。明白了吗?”

    泰格勒与蒂塔离开营帐。“我睡不着,去散会步马上回来。”他如此对站岗的士兵们说道。

    ——从别人的角度看来,我不就像偷偷摸摸地带蒂塔出去想干些什么的样子吗?

    泰格勒如此想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阵地。他向身边走着的蒂塔看去,对方则一脸单纯而迷糊的样子看了回来。

    “什么事也没有。走吧。”

    晴朗无云的天空下,泰格勒左手握弓,右手持箭得走着。虽然离阵地不远感觉并不危险,但是也不能排除有野兽袭击过来的可能。

    与持续读取弓的意志而沉默不语的泰格勒相对,蒂塔想消解这份寒冷与不安似得不断说着话。其中令人意外的是,蒂塔好像和艾伦关系变融洽了。

    “对那个人来说,没有客气这个概念。所以想说的话必须强硬的说出来才行。”

    她的不客气,应该是指胸襟开阔和表里如一。这既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泰格勒很中意艾伦的这一点。之后又听说自己睡着时艾伦曾来看望过自己这件事的时候,泰格勒脸上绽开笑容。虽然蒂塔看到他笑的这么开心很不高兴,但她能来看望自己果然还是让泰格勒从心底里感到开心。

    除了这些,蒂塔还说布鲁奈兵和吉斯塔特兵也来探望过他。这对泰格勒来说既意外又喜悦。

    ——话说回来,到底要走到哪里啊……?

    他感觉已经走了十五分钟以上。这片草原毫无起伏,一望无际,连泰格勒也开始感觉不安。但是,他一旦说出丧气话肯定会让蒂塔更加的恐惧。如此想到的泰格勒只能挺起胸膛逞强。

    不经意间开始起风,两人周围的景色渐渐变暗。

    ——云吗……?

    泰格勒先抬头仰望天空。然后回头一看时,他瞠目结舌。

    “……泰格勒大人?”

    对泰格勒的样子感到奇怪的蒂塔也转过头看向身后,然后她也一样,深棕色的眼瞳中充满惊愕。

    两人视线的那头,耸立着一座由漆黑的岩石建起的建筑物。这是座神殿,就像在几百年就已经成为废墟一般古老而腐朽。就是它将阳光遮住了。

    无论是泰格勒还是蒂塔都张着嘴巴半天不动,呆呆的仰望神殿。

    明明都走到这里了,之前完全没有见过这东西。时间是白天,地点又是草原,不可能会看漏。它完全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受到惊吓的蒂塔抓住泰格勒的袖子。小小的手因恐怖而不断颤抖。泰格勒也为了消除不安,悄悄的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上。

    ——弓指向的就是这个……。

    神殿的四壁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并且到处都是裂痕。可以看出神殿似乎很长的时间里都无人居住,被弃之一旁的样子。

    “好,好像是祭祀什么的神殿……”

    蒂塔的声音微微颤动,但泰格勒注意到她的声音里还包含着小小的兴趣。因为一直作为巫女修行而产生的职业习惯吗?她的视线飞向神殿的各个角落,兴趣盎然的四处望着。

    泰格勒也跟着观察神殿,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一个入口似的东西。

    ——要进去里面吗?

    “……难道说,泰格勒大人。要,要到这里面去吗?”

    蒂塔的尖声说道。她会这么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进入这种来历不明的神殿的内部太冒险了。不过泰格勒犹豫了没多久,就回头对她说道。

    “进去吧,蒂塔。”

    虽然带她一起进去可能会有危险,但将她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的话泰格勒会更加担心。在自己的身边的话起码还能以身为盾保护她。

    蒂塔用不安的声音答应,然后慢慢贴近泰格勒。

    刚走进入口,就看到一条漆黑的通道笔直向前延伸。他们慢慢的迈出步子,随着前进他们的周围会微微发亮。神殿内部的墙壁上似乎涂着能反射光线的涂料。

    光线的逐渐增加使他们心里越来越踏实,两人无言的在通道中前进。然而,他们连一条岔路都没有碰到变走到了尽头。

    两人一副奇怪的表情抬头看着通道尽头的墙壁,随后发现上面似乎刻着些什么。蒂塔刚看一眼就倒吸一口气。

    墙壁上刻着的好像是一位女神的图案。泰格勒只知道这图案不是他所熟悉的狂风与暴雨的女神爱丽丝,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这是……”

    蒂塔用颤抖的声音述说。

    “是蒂露·娜·法。”

    在布鲁奈王国和吉斯塔特王国,以众神之王佩尔克纳斯为首的十位神明被两国人民信仰着。神并不是只有十柱。去边境的话,会发现许多只有那里知道的土著神。

    活跃于神话之中,又和他们遥远的祖先有所关联,并且名字人尽皆知,同时一定会在神殿中设置他们的神像。这便是十神。

    这之中,有一位名为蒂露·娜·法的女神。如果说拥有众神之王之名的佩尔克纳斯是太阳与光之神的话,蒂露·娜·法就是夜与黑暗与死亡之女神。

    并且,据说这位女神既是佩尔克纳斯的妻子,也是他的姐姐,他的妹妹,同时还是他一生的宿敌。

    明明和佩尔克纳斯敌对的神只有蒂露·娜·法,那为什么她还能属于十神?关于这个问题在神官和巫女之间被议论过成百上千回,并且多次出现了将应当她移出十神的意见。但直到今天她依然是十神的其中一柱。

    不过,从其性质看来,她是个几乎没人祭拜感谢的女神。

    ——也就是说,这里是蒂露·娜·法的神殿吗……。

    泰格勒无法抑制惊讶的心情看向左手的黑弓。

    他想起战场上,只在自己脑中回响的那个声音。将匹敌艾伦她们的龙技的力量给予我的那个声音就是这位女神的吗?

    难道说,弓身如此漆黑就是象征夜与黑暗吗?

    ——可是,我一次也没有从父亲那里听到过关于蒂露·娜·法的事。

    并且在继承伯爵爵位时,他看过一遍祖父和曾祖父留下的遗物,但其中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女神的记述。

    泰格勒重新抬头仰望墙壁上的女神壁画。许多的圆环与翅膀似的图案勾勒出整幅壁画。

    为了让蒂塔冷静下来,泰格勒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放下箭矢,用双手托住弓同时将其举起。宛如将弓献给女神一般。

    刹那间,四周急速转暗。泰格勒回头看向蒂塔,然后大吃一惊。

    明明应该是一副提心吊胆表情的蒂塔,她现在以一脸恍惚的样子看着泰格勒。并且目光中没有焦点。

    “蒂塔……?”

    【——叫她也没用哦】

    蒂塔的嘴动了,但是,根本没有发出声音。话语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流入泰格勒的意识之中。

    即使是泰格勒也不禁动摇,他凝视了蒂塔一会,然后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果然除了自己和蒂塔外没有任何人。

    ——这种感觉我有印象。就是打倒飞龙时的……。

    和战场的喧嚣完全不同。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话语。

    比起这个有件更重要的事。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马上给我从蒂塔体内出来。”

    【这么做的话会很难交流的哦。这里……没有……。”

    语调略带明快的“声音”作出回应,不过有一部分没能听清楚。他瞪着蒂塔,不,应该说是瞪着似乎在蒂塔体内的东西。终于,泰格勒叹了口气,放松紧绷的身体。毕竟也不知道将它拖出来的方法。

    “蒂塔她……是安全的吗?”

    【嗯。不过她会不记得我们现在的对话。】

    从对方的声音里感觉不到敌意和恶意。姑且先相信它吧。

    “你,就是蒂露·娜·法吗?”

    泰格勒瞥了一眼墙壁上的女神,慎重的询问道。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这么问。但他从声音里完全感觉不到作为神应有的威严与庄重。

    呵呵,“声音”的主人好像笑了。似乎很开心,那样的声音。

    【谁知道呢。你应该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真面目才来这里的吧。】

    泰格勒皱起眉头。自己只是按照弓的引导而来到这里,并没有期望着什么。

    ——但是,想知道的事有一大堆。

    如果这声音的主人就是蒂露·娜·法的话,为什么,要借给自己力量,这把弓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和龙具产生共鸣,持有这把弓的自己的祖先到底是什么人物?

    大量疑问同时涌上心头,使泰格勒混乱不已。仿佛知道他的思考正乱成一团似得,声音的主人再次笑了起来。

    【你真有趣呢。和那孩子一模一样。】

    “那个孩子?”

    【从我这接受这把弓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身为猎人却建立了了不起的武勋,被授予伯爵爵位和阿尔萨斯领土的泰格勒先祖。听到说自己和那样的人物一模一样,泰格勒感觉有些奇妙。

    【想要力量?】

    突然,被如此问道。和之前的声音不同,妖艳而甜美的声音滑进泰格勒的耳畔,强烈的刺激让他感觉大脑仿佛要融化一般。

    【因为想要力量,所以来到这里。不对吗?】

    泰格勒的心脏大大的跳一下。心脏感觉就像被猛抓了一把,然后用指尖在表面摩挲一般。他感到呼吸困难,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就是这么回事……。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这把弓就回应了我。

    为了和罗兰一战。为了帮助艾伦。

    “……既然你这样问我,就是说你为此准备教些什么给我,是吧。”

    泰格勒本打算只是谨慎的问一下。可是,对方的反应出乎预料。

    【果然想要呢。】

    声音响起的同时,泰格勒的身体被青白色的光芒包裹住。

    【向这孩子射击。】

    “……你说什么?”

    【就是叫你站着别动,用这把弓向这孩子射击。】

    看来没有听错。

    【如果想熟练使用这把弓的话,如果想被这把弓认同的话,就让我看看,你的思念,你的觉悟,你的实力。一旦你做到了,我就赐予你力量。】

    声音轻轻的歌道。“怎么可能做得到!”泰格勒刚想如此怒吼,但伤口又剧痛复发,使他把话吞了回去。

    “……如果不射击的话,蒂塔会怎么样?能把她还给我吗?”

    【该怎么做呢?】

    声音明显在享受现在的状况,泰格勒恨的咬牙切齿。他的脸上满是汗水,甚至不少汗水化成几股流进眼睛里,弄的眼睛生疼。早知道会变成这种情况,就应该让她留在外面。

    想着带她进来可以亲手保护她,结果就是这种丑态。

    蒂塔依然一副空虚表情站在那里。

    ——……冷静下来。给我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怎么了?不是想要力量吗?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

    被读心了。明明进入神殿以来,他一次都没说过自己为什么要追求力量。

    面对嘲弄自己的声音,泰格勒压住焦躁感努力的思考。在蒂塔成为人质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逃跑。

    ——刚才,这家伙好像说了什么。想熟练使用这把弓的话,就展示思念、觉悟和实力?

    即使会失去重要的东西也要获得力量吗?我被这么问过?

    忽然,泰格勒感觉到声音刚才的话有不自然之处。

    “……虽然说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喋喋不休。”

    【这又怎么了?】

    “在此之前,也有过什么都不说的时候吧。这是为什么?”

    这指的是和柳德米拉战斗时,以及破坏城门的时候。

    “声音”没有回答。这个反应让泰格勒有了某种确信。

    这“声音”的主人,不是这把弓。

    ——好吧。让你见识一下。

    泰格勒搭弓上箭。

    【准备做了?】

    “嗯。”

    他绷紧弓弦。身上的伤口发出悲鸣,泰格勒紧闭双眼忍耐疼痛,无声的向弓诉说。就像在那白雪皑皑的山上时那样。

    瞬间,握弓的手感觉就像被冷气包围。被吸收生命一般的脱力感袭击泰格勒的全身,手和脚都开始发软。

    然而,泰格勒拼命站稳身子,拉紧弓弦,继续向黑弓送去自己的意志。

    右手捏着的箭开始泛出黑光。

    ——更多。还需要更多……!

    他开始全身冒汗,并感觉头昏眼花,准心也开始动摇。即使如此,泰格勒依然呼唤着弓。再给我更多力量。

    弓回应他的祈愿,围绕着箭的漆黑之光变得更加浓烈。持续拉着弓弦的手臂开始颤抖,似乎已经撑不下去。不行,还不够。

    【哼嗯。】

    “声音”的主人似乎注意到了泰格勒的意图。

    【不过,这么做不要紧吗?只要稍微出现一点差错,这个孩子就会粉身碎骨哦。】

    啰嗦。给我闭嘴。

    【再说,你的身子还撑得住吗?】

    早知道了。伤从刚才开始就渐渐出现疼痛。随着痛觉的增加,身体止不住的出汗,大概已经开始出血了吧。

    ——蒂塔。我要,向你射击。

    但是,绝对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被这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带走。

    为了守护她,为了拯救她。理解这份矛盾,然后射击。

    大喝一声的同时,泰格勒松开右手。

    被解放的力量向前奔流,笔直得朝着少女突进。泰格勒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射出的箭。

    把泰格勒自己的生命力尽可能得注入其中而得到的力量,笼罩着箭矢。

    箭矢即将刺入蒂塔胸口前的一瞬间,被吸收一般的消失了。

    随着撕裂空气般声音的响起,一阵强烈的风暴开始席卷这个狭窄的走廊。黑光使力量呈辐射状扩散,将蒂塔的衣服撕成粉末。

    看着这幅景象,泰格勒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但是黑光没有进一步伤害到她就渐渐消散了。泰格勒一下子放松下来,跌坐在地。体力和精神都消耗殆尽了。即使在战斗中,他感觉都没如此疲劳过,真想就这样躺下睡觉。

    【虽然一点也不成熟——只有思念,勉勉强强及格呢。】

    泰格勒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向箭矢注入了几乎使箭身无法承受的力量。可是,这支箭在接触蒂塔之前就粉碎了。这根本无法称之为射击。

    因为箭矢必须在离弦到命中的瞬间这段时间里保持住形态。

    ——如果再让我做一次,我肯定做不到……。

    仅仅从通过弓箭向身体传来的“力量”的流动,就看出其威力非同寻常。尽管想不出其他的手段,但因为关系到蒂塔的性命,泰格勒所做的这个赌博实在过于冒险。

    这时依然被青白色光芒包裹,无力般站着的蒂塔如同断线的人偶,身体一倾。感觉无法站起来的泰格勒看到后,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他勉强赶在蒂塔的身子就要地板之前,成功的抱住她。包裹她的青白色光芒随之消散。

    这是泰格勒终于意识到蒂塔正赤裸着上半身。虽然想给她披上自己的斗篷,但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真的,太好了……。

    手中传来蒂塔的重量与温暖,让泰格勒心情舒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模糊。

    【接下来,我就把力量赐给你,不过——】

    比起之前,声音显得更稳重,并且听上去更加冷淡,沉静。

    【你要多加小心。如果没能把握住力量的程度的话,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声音的主人说完的同时,泰格勒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影像。

    是个完全没有见过的景象。向着连王都尼斯都相形见绌的大都市,一个男人用黑弓从离其很远的地方射出一支箭。

    下一个瞬间,一切都被白光包围,整个都市不留痕迹的消失了。

    ——这是什么……?

    这阵影像过于短暂而且瞬息万变,使泰格勒难以理解。不管是持弓男子的面容,还是服装,都完全没有见过。

    【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只要有那个意思的话这种程度的事你应该也可以做到。不过,这个的使用者,在放出这支箭之后就立刻丧命了。】

    “……这把弓,到底什么来历?”

    “声音”没有回答,而是笑了起来。

    【想知道的话就去调查吧。尽管这个世间无数的事物随着岁月的流逝消失于历史之中,但还是有些事物残留了下来。】

    好像没有想告诉我的意思,泰格勒想到。他正要继续质问,但还没等他出声,周围的景象便无声的崩塌了。不,比起崩塌,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渐渐的开始粉碎消亡。石壁化为砂,化为尘消失于虚空之中。

    【下次给我选个更加合适的时刻。比如在暗谧的深夜里,无数尸骸之上。我期待着你将此弓化为己物的那一天哦】

    泰格勒如守护她一般紧紧的抱着蒂塔,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突然,微弱的阳光倾泻而下。

    泰格勒一只手拿着弓,另一只手抱着蒂塔,坐在荒凉草原的正中央。

    他转动脑袋环视四周,却找不到一丝类似神殿的建筑物身影。黑暗的神殿在崩溃开始后几十秒内就消失殆净了。

    “……什么情况?”

    远远超过他理解范围的事态连续发生,泰格勒茫然不知所措。真是让人以为是在做梦。

    ——说到底,那真的是女神吗?

    完全感觉不到想象中庄严肃穆的神祗的气氛。所谓神,不是应该让人仅仅听到声音就感到惶恐不安,当即匍匐在地的存在吗?

    难道我被就像从童话中跑出来的妖精或妖魔一类的东西欺骗了?

    “但是……”

    泰格勒仰望碧空,思考着。刚才听到了不能当做耳边风的台词。

    “将弓化为己物”。

    仔细想想的话,尽管自己做到了那样的事,但似乎还是没能熟练的掌握这把弓。

    黑弓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换种奇妙的说法就是,它保持着沉默。

    “‘我期待着哦’,吗……”

    泰格勒试着模仿女神的台词。换句话说,就是“试着将它变成自己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不知道她是基于什么感情才说出这种话。

    “就让我做给你看吧。”

    对自己弓术的自信,使泰格勒燃烧起熊熊斗志。虽然还是没能知道这把弓的真面目,不过起码已经抓到了线索。

    ——话说回来……我的祖先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疑问中,还有一层意思,“流淌着祖先的血的自己又是什么人?”。关于和祖先一模一样这点,让泰格勒很在意。

    忽然,蒂塔的身体一颤。她睁开眼睛,慌张的叫了一声。泰格勒温柔的叫到她的名字。

    “泰格勒大人?那个……诶?”

    蒂塔说到一半声音便抽搐般戛然而止,她感觉腰部以上有些违和感。她发现自己的上半身披着泰格勒的披风,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泰格勒苦恼着不知该怎么说明,于是坦率的道歉。他盘腿坐着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抱歉。”

    “……泰格勒大人?”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用弓向你射击了。”

    蒂塔把身上的披风拉到胸前遮住肌肤,露出困惑的神色低头看着泰格勒。

    “冲我发火,揍我一下都没关系。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请抬起头来。”

    上方传来冷静的声音,泰格勒直起身子。蒂塔看上去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掌握状况的样子。她闭上眼睛露出微笑。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我想起来了。我和泰格勒大人一起进入蒂露·娜·法的神殿,看到墙壁上刻着的女神时,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到我身体里面来了……从这时开始我的意识就变得断断续续的,不过——”

    蒂塔睁开眼睛,朝泰格勒展露了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泰格勒大人为了我竭尽全力。只有这件事,我还记得。所以请不要道歉。不,应该是请让我向您道谢。”

    谢谢。

    这句话并不是安慰泰格勒,而是她发自内心的感谢。泰格勒轻轻抱住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这已经是第几次做这样的事了?泰格勒十分自然的放开她,蒂塔也静静的离开泰格勒。

    泰格勒握住黑弓,站了起来。

    “之后我有个要去的地方。来帮我一把,蒂塔。”

    与银色流星军保持距离的期间,纳瓦拉骑士团将己方部队分成三组。第一部队两千人,第二,第三部队各一千五百人。

    然后,第一部队进军,与南下而来的银色流星军对峙。此时,第二,第三部队在战场上进行大范围的迂回。

    立于第一部队前方的是奥利维尔。他高举长枪的姿态,虽不及罗兰,但也威风凛凛,尽显作为数千骑士领队的领袖风范。

    “三日月!”

    随着这声呐喊,骑士们举起投枪,高声怒吼。马蹄踏地的巨大轰鸣声使大地与天空都为之震撼。

    数十年前,布鲁奈国内某个骑士团团长想出了一个名为“三日月”的战术。

    首先,将部队一分为三。第一部队与敌人对峙期间,第二,第三部队在战场上进行大范围的迂回。

    然后,第一部队开始向敌军冲锋,削去敌人的前卫。随后并不冲入敌阵,而是从左侧或右侧画出一个弧线撤离。

    紧接着,第二部队从侧面向敌人突击。并且完全按照第一部队跑过的轨迹策马前进,同样斩削掉敌人的一部分后撤离。不过这次第二部队必须跑向敌人愿意追击的位置。

    这样两次招呼后,第二部队就会背对敌人并且与敌人近在咫尺。这种状态下敌人必然会攻来。

    但是,袭向第二部队的敌人,会被迂回过来的第三部队从背后包抄。想进行背后袭击却反而被背后袭击的敌人会变得惊慌失措,与此同时逃跑中的第二部队则重整队列,掉头反攻敌人。

    第三部队与第二部队将敌人前后夹击之后,归来的第一部队也加入攻击。被三方夹击,猛烈砍杀的敌人将会脆弱的分崩离析。这就是“三日月”。

    这些互相配合的动作成功时,包括进攻,佯攻与己方的援护等一系列行动都将发挥出惊人的破坏力。

    布鲁奈各骑士团都用这个战术阵型获得过大量胜利。

    并且纳瓦拉骑士团中,还有名为罗兰的强大存在。没有不胜之理。

    另一方面,银色流星军将四千三百的兵力进行分配。中央三千,左右各五百,然后后方预备兵力三百,这是标准布阵。布鲁奈兵集中在中央,除此以外则全部是吉斯塔特兵。

    艾伦和索菲一起,为了防备罗兰而原地待机。

    因此,由莉姆进行全军的指挥。然后马斯哈斯作为莉姆副官跟随着她。而欧吉耶子爵则已经带着伤员和非战斗人员脱离战场。

    所有人都认为,总指挥官莉姆给予马斯哈斯以副官的地位是为了照顾到布鲁奈那边的人。除了当事人。

    “马斯哈斯卿。敌人来了。”

    听到敌人这个单词时马斯哈斯微微皱眉,他抚摸着灰胡子点点头。

    “果然没有向泰格勒他们那边去,而是来这边吗?”

    泰格勒负伤的情报,是艾伦她们故意放出的。为了让罗兰以为是陷阱,使他更坚定的将矛头指向这边。

    “那个武装,那个布阵,果然是‘三日月’吗……”

    吹响角笛,敲响战鼓。

    纳瓦拉骑士团将枪尖指向银色流星军,开始朝他们猛冲过去。奇怪的是,在骑士团先头疾驰的骑士们的枪,比通常所持的枪略微短小。

    银色流星军的前卫手持长枪与巨盾,同时立起防马栅栏,防御冲锋。他们的盾由前后贴有厚实的木板的铁板所制,又重又硬。栅栏与枪则是为了牵制战马,以抵御骑士的冲锋。

    但是,交锋并没有发生。纳瓦拉骑士团刚接近泰格勒军,就改变了方向。他们描绘出一个平缓的曲线向左转弯,同时将手中的枪举成水平状,朝泰格勒军掷去。

    纳瓦拉骑士团所持的并不是冲锋用的重枪,而是投枪。越过栅栏投来的无数投枪,有的刺入盾牌,有的则直接贯穿士兵的身体,使银色流星军的一角出现了微小的混乱。纳瓦拉骑士团没有停住,而是就这样离去了。

    面对将侧面与背面暴露出来远去的敌人,莉姆严令不准追击。

    这个命令的正确性,马上就被证明了。与刚刚远去的敌人几乎一样的方向上,纳瓦拉骑士团又突袭了过来。如果追击的话,泰格勒军队列出现混乱之际就会被这支部队粉碎。

    这支部队也和刚才的部队一样装备着投枪。从侧面向泰格勒军掷去投枪后,他们向右转弯撤离。也就是说,他们与最初袭来的部队撤去的方向正好相反。

    “——全军后退。”

    注视着敌军背影的这一刻,莉姆如此下令道。

    敌人已经将自己的背后暴露在我们眼前,他们重整队列然后掉头应该需要不少时间。为什么不追击如此破绽百出的敌人,反而要后退?

    不过,士兵们对莉姆的信赖远胜于这些不满与疑惑。吉斯塔特兵听从命令井然有序的开始后退。莉姆身边的马斯哈斯的脑内不断翻阅数个“三日月”战术的战斗记录。

    “之后应该是第三部队……”

    面对退后的敌人,“三日月”将改变作战方式。

    第三部队向敌人右侧突进,与此同时第一部队朝敌人正面袭去,最后第二部队绕到敌人的左侧,形成包围态势。

    银色流星军似乎完全没有战斗的打算,不断地向后退去。无意间他们来到了河流边上,无路可退。

    率领纳瓦拉骑士团的奥利维尔理所当然得对敌人的行动感到非常不解。

    “他们这么后退,可能有什么策略。应该中断‘三日月’吗……”

    但是,经过深思熟虑,奥利维尔决定继续“三日月”战术。

    ——沃鲁恩伯爵的负伤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同时,敌人还没有从昨日的败北中恢复过来。战意低下的原因也就在于此。

    而且,根据第一,第二部队的动作,可以看出地盘已经变稳。就算他们有计策,我方只要活用突进力与机动力便可以突破。

    毕竟“三日月”从来没有败过。

    于是,奥利维尔下令进攻。

    纳瓦拉骑士团从右侧突击过来的报告传来,莉姆和马斯哈斯接到报告后依然十分泰然。

    “敌方数量大约一千五百……他们正沿着河流朝这边冲锋。冲在最前端的是那个黑骑士。”

    传令兵的神色非常紧张与恐惧,并且这份恐惧传染给听到报告的所有人。

    经过昨日那一战,面对罗兰时的恐怖深深得烙印到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来了吗?”

    然而,某个人仅仅一句话就将这份恐怖驱散了大半。她正是手持长剑的白银长发战姬。她凛然的身姿让周围的士兵们恢复了气色。

    “艾丽奥诺拉大人。索菲娅大人。”

    马斯哈斯不失礼仪的向艾伦与索菲招呼道。

    “将最艰苦的任务交给您让我感到十分愧疚,拜托您了。”

    “包在我身上。”

    艾伦用轻松的话语接下了对付罗兰的苦差事。索菲也带着与战场不相符的优雅微笑点点头。

    没过多久,又接到了敌人从正面攻来的报告。

    “……果然还是原模原样的来了。既然用上了引诱对方的‘三日月’,他们也就无法再采取其他行动了呢。”

    马斯哈斯的低语中大半都是苦闷。

    纳瓦拉骑士团与银色流星军在河岸边开始短兵相接,河面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骑士团的投枪与吉斯塔特军的箭雨覆盖天空,撕裂大气。在枪阵与箭雨的洗礼下,步兵与骑兵相继倒地,不过双方都没有出现崩溃般的损伤。

    然后,纳瓦拉骑士团从右侧与正面向银色流星军猛扑过去。

    尤其是从右侧攻来的第三部队中,挥舞迪兰达尔的罗兰一马当先,一边不断砍杀并冲溃吉斯塔特兵一边持续突进。吉斯塔特兵尝试抵抗,但却毫无意义。他们像被雨水冲散的泥人一样被不断砍倒。

    纳瓦拉骑士团突破了银色流星军的右翼。

    然而,他们刚开始与中央部队肉搏时,骑士团的动作意外的变迟钝了。正面攻来的第一部队也出现了同样的现象。

    健壮的战马们高声嘶吼并停下脚步,声音中混杂着悲鸣。

    骑士们终于察觉到,脚下的土地严重的泥泞化了。

    紧接着,骑士团的左右两边飞来数百支箭。这些箭由被他们从正中撕开口子的吉斯塔特军射出。人与马一个接一个倒下,摔入泥中。虽然他们想用坚固的盾牌防御,但不从马背上下来的话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怎么搞的?根据斥候的报告,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奥利维尔大声怒斥骑士们,同时紧咬嘴唇。不可能是因为斥候数量不够。并且地盘的稳固也已经在之前的行动中确认完毕了。

    为什么,只有这里会成泥泞?

    “——就是因此,才能称作恩惠之雨呐。”

    另一边,在银色流星军中,艾伦轻轻念道。

    其实地面泥泞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欧吉耶子爵仅仅将河流用沙袋堵住而已。沙袋就是与格雷亚斯特侯爵战斗时用的那些,只需要考虑在什么位置将水流堵住就可以了。

    即使如此,一般情况下水并不会溢出来。而现在更是冬天的枯水期。

    但是,昨天的那场雨让河水上涨了不少。而河流中满出来的水,在极短的时间内渗入周边的土地,将其化为泥泞。纳瓦拉骑士团发现不了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发生在战斗即将开始的时候。

    和昨天相反,这次是吉斯塔特兵单方面的攻击纳瓦拉骑士团。

    鲜血潺潺流下,与泥水混为一体。人与马的尸体渐渐堆叠成山,看上去正逐渐沉入泥泞。

    纳瓦拉骑士们一边防御一边拼命逃离泥泞,而轻装的吉斯塔特兵不断刺去长枪。士兵们因为昨日的败北怀着强烈的复仇意志尽情的向对手释放愤怒。

    纳瓦拉骑士团不断的被挤压,消磨战力,眼看就要败北。然而,从左右两边压迫骑士团的吉斯塔特兵阵型的一角,出现了破绽。

    那是罗兰。他舍弃战马,在泥中疾驰,在吉斯塔特军中疯狂杀戮。

    这个场面,简直就像是昨天惨剧的再现。

    黑骑士每挥一剑,阵型中就出现悲鸣与流血,一两条生命便魂归天际。

    他每进一步,士兵们就赶紧倒退两步,但还是被黑骑士追上,毫不留情的斩杀。被斩杀的同时武器断裂,铠甲破碎。

    泥土中出现一条由血与尸体搭成的路,在这之上罗兰高速奔跑,舞剑,完全看不出他穿着铠甲。他抢过吉斯塔特兵的马,在马上向镰刀割草一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砍杀。

    泥土与草地上散乱着无数尸体,流下的鲜血与污水汇流成河。刀剑碰撞与怒吼之声响彻天际。终于,罗兰停止了突进,而停下他的人,和昨天一样。

    吹起白银长发挥舞过来的长剑,与罗兰的宝剑激烈碰撞。

    “又见面了呢。”

    艾伦骑着马站在罗兰面前,嘴边扬起无畏的笑容。她的身后则是索菲。

    “是你吗……沃鲁恩伯爵在哪里?”

    “那家伙很忙呢。我,‘银闪的风姬’,代替他与你交手。”

    艾伦用手拦住索菲,向前踏出一步。在阳光的反射下,散发出耀眼光芒的龙具与宝剑猛烈冲突。罗兰强有力的斩击被艾伦毫不示弱的弹了回来。

    刀身碰撞,青色的火花四溅开来,风漩涡般旋转,将泥土卷上天空。

    第一次拼剑中罗兰吞了口气,第二次拼剑时他的脸上露出的惊讶的表情。

    ——比昨天强了很多……!

    剑势中传来了她的决意与觉悟。虽然说单靠气势并不能改变实力的差距,但罗兰预感到这次战斗不会轻松。

    风压数次拂过皮肤,但刀刃一次都没有接触到对方。稍微碰到一点就意味着死,两人都理解到这点。

    几度交错,几度纠缠,尽管两人几乎陷入胶着,却没人敢上前助阵。艾伦与罗兰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空间。

    部下们并不是因为顾虑到领袖而不愿插手,而是害怕被卷入死斗才远离他们。

    这时,有几位勇敢的纳瓦拉骑士团为了协助罗兰准备进入这个空间,但他们有的人在接近前就被索菲的锡杖击飞,另一些人则被两人浓密的斗气所压倒,无法上前。吉斯塔特兵也在索菲的制止下停止脚步。

    艾伦与罗兰激烈厮杀的同时,缓慢的将他从战场的漩涡中吸引出来。

    罗兰也察觉到自己正渐渐离开战场,但他也同时理解到自己无法背对眼前的战姬。况且,自己已经将骑士团的指挥权交给了奥利维尔。

    离开铁与血四散飞溅的世界,战姬与黑骑士在草原上疾驰。他们远离战场将近两贝尔斯塔(两公里),索菲也骑着马与艾伦并行前进。

    “黑骑士阁下。现在就请让我们两个人来做你的对手。”

    不要紧吗,艾伦用视线问道。光华的战姬轻轻的向她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艾伦到现在为止一直单独战斗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为了向罗兰展示自己的决意。

    二是,担心索菲的体力。确实索菲拥有十分优越的实力,但她同时也欠缺如艾伦与柳德米拉一般的持久力。面对像罗兰这样强韧的对手时,无法做到持续战斗。

    “——来吧。”

    罗兰短声回答,随即三人同时踏地。

    长剑与锡杖,还有大剑三者描绘出眼花缭乱的光之轨迹。即使面对艾伦与索菲的双重攻势,罗兰依然不动如山,和她们势均力敌。接下劈斩,顶住突刺,弹开扫击。

    艾伦她们怎么也无法作出和罗兰一样的动作。如果正面硬接罗兰攻击的话,即使龙具无损手臂也会折断。

    话虽如此,但罗兰绝没有因此就游刃有余。毕竟他正同时与两位技艺超群的战士交手。就算在不足一瞬的时间里,也不允许出现一丝呼吸紊乱。

    在猛烈死斗的最后,罗兰的大剑捕捉到了艾伦的战马。和昨天一样,艾伦再次失去坐骑。

    然而,之后发生的景象与昨日完全不同。

    ——黑骑士哟。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被称为战姬的理由。

    “——风影。”

    在战马的身体即将倾斜之前,艾伦抬起踩在马镫上的双脚,向马鞍猛力一蹬,跃入空中。她白银色的长发随风起舞,艾伦从空中朝罗兰斩去。

    罗兰回击一剑,将艾伦整个人弹了回去。

    但是,艾伦没有重重的摔落地面,反而在空中调整姿势,以猛禽滑翔一般急速而猛烈的向罗兰再次扑去。这完全不是人类应有的动作。

    “又是诡异妖术吗,雕虫小技!”

    空气开始剧烈翻腾,卷起旋风,此景甚至用肉眼都能看到。在高低起伏不断鸣响的钢铁声中,被风之衣包裹的艾伦跳入高空,从死角袭向罗兰。

    她每攻击一次卷起的暴风便发出巨响,震撼大地。在空中飞舞纵横无尽的艾伦不断降下斩击,使罗兰开始一味的防御。艾伦刚砍到罗兰的坐骑,黑骑士便毫无破绽的降到地面。

    然而艾伦的猛攻还在继续。面对这迅捷的速度,还有近似四处飘舞的风一般无法看破的动作,是普通人的话大概早就被撕成了碎片。

    可是,罗兰还是捕捉到了艾伦的动作。他并不依靠眼睛追寻动作而是靠皮肤读取空气的流动,并不靠剑技却只靠反射神经挥舞大剑。

    罗兰咆哮。他以如狂风般强烈的一击迎接艾丽法尔。冲击将艾伦远远击飞,摔入天空。

    为了迎击在空中重整姿势后再次攻来的艾伦,罗兰摆好架势。这时,索菲动了起来。被舞动的锡杖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艾伦使用“风影”起索菲便一直观望两人的战斗,但是这个瞬间她看到了破绽。

    “光耀水花飞驰前袭。”

    锡杖向罗兰放出无数的光之粒子。虽然光之雨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但足以迷惑罗兰,制造空隙。

    艾伦在空中举起长剑。“艾丽法尔”,艾伦轻声念道。如同回应一般,银闪开始散发出纯白之光。不断散发着热量的血风缠绕上刀身,震颤大地,开始沿着螺旋的轨迹形成光辉闪耀的龙卷风。

    ——这个男人是人类。确实他持有超越人类的力量与技艺。但是,他既不是战姬也不是龙。

    对区区一个人类,使用龙技好吗?虽然罗兰的大剑似乎可以抹杀龙技,但仅凭这点就应该对他使用吗?

    这份纠葛依然缠绕在艾伦心中。可是,探病时泰格勒的睡脸与索菲的话语从背后推了她一把。艾伦的意志已经变得非常坚定。

    ——莎夏。也许你会生气。作为一个战士一旦站在不能对其是龙技的对手面前,就必须英勇奋战直至战死吧。

    但是艾伦已经下定决心。为了泰格勒使用这份力量。这个想法任谁都无法动摇。

    ——就让我将这烦人的剑打碎给你看!

    “横扫大气!”

    挥下的长剑尖端上,高度凝缩的暴风犹如猛兽高声咆哮一般喷了出去。

    风的余波宛如一支无形的牙刺穿大地,发出巨响并剜起地面,土沙四溅。龙技朝罗兰——确切的说应该是朝手上的宝剑逼去。已经没有闪避的时间。

    罗兰微微皱了皱眉,但仅此而已,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动摇与狼狈。他架起迪兰达尔,用强烈的眼光瞪向奔袭而来的风之野兽。

    伴随着惊人的气势,罗兰舞起大剑。

    爆炸般的轰鸣震动大气。怀有超常破坏力的风之凝聚体被迪兰达尔一击弹开,化为狂暴的风。猛烈的风压毫不留情的将地面挖起。罗兰被这股风压压的被迫后退,身上的漆黑铠甲沐浴在冲击波中,不断震颤着。

    然而,风逐渐消失后,罗兰傲然的手举宝剑站在那里。他黑发披散,手脚麻痹,并紧紧的凝视降落地面的艾伦。

    “真是恐怖的力量。不……比起这个,你的觉悟更了不起。”

    罗兰将宝剑扛在肩上,奔向艾伦与索菲,三人的距离渐渐缩短。

    “不过——还是赢不了我。”

    两位战姬死死盯着黑骑士,但因为刚才的龙技两人都消耗不小。

    就在这时,某种东西撕裂空气飞驰而来的声音传到了三人的耳中。

    声音的源头是一支箭。罗兰轻而易举的将这支朝自己飞来的箭击落。他将视线转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然后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那个距离射来的吗?”

    一个骑着战马的身影朝这边跑来。

    有着暗淡的红色头发与普通的亚麻衣服,手持黑弓,腰别箭筒的他,就是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

    “……泰格勒。”

    艾伦呆呆的看着朝这边飞奔而来的年轻人。比起前来援助自己,他还活着并且就在那里这件事更让艾伦感到无比的喜悦。她此前一直为泰格勒能否醒来,能否起身而揪心。但是,艾伦的嘴里喊出的却是任凭感情迸发出来的骂声。

    “你为什么要来啊,笨蛋!”

    “别随便骂人笨蛋,艾伦。”

    索菲忍不住责备了她一句。不过心里混杂着安心感的索菲也用生气似得眼神看着泰格勒。

    “——战姬。”

    罗兰发出低沉的声音。

    “借我点时间。我有事找伯爵。”

    离开神殿后,与蒂塔一道回到伤员阵营的泰格勒立刻让士兵备马,开始进行前往战场的准备.

    毫无疑问的,蒂塔极力反对。泰格勒拼命的说服她。

    “现在我必须去”,他的言语和视线强烈的述说此意。

    最终,蒂塔让步了。

    由于伤还没完全好,泰格勒连皮甲都没法穿。蒂塔将垫布增加到比平常更多,并卷上大量绷带,几乎要到影响射箭的程度。

    “泰格勒大人。请务必平安归来。”

    “啊。我去去就回。”

    艾伦她们会怎样与罗兰战斗,索菲的信中已经写明。之后泰格勒便一心奔赴战场。

    仅仅一骑弓骑兵的出现让敌人和自己人都大吃一惊,理解到那是泰格勒的莉姆马上派兵将他救了出来。

    泰格勒一边向莉姆和马斯哈斯简短谢罪,一边询问艾伦她们离开的方向,然后马不停蹄赶往那里。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战场,大概两人的说教会很长吧。马斯哈斯本来是想把泰格勒绑起来扔给近卫,直到战斗结束。不过密友的儿子,也就是这个红发少年拼死向他恳求,并且莉姆权衡利弊后,也替泰格勒说了几句好话。他最后只能无奈的说出艾伦她们的去向。

    弓使与黑骑士正在对峙的时候,银色流星军与纳瓦拉骑士团的战斗逐渐接近尾声。纳瓦拉骑士团的第一,第三部队几乎被逼至毁灭状态,而赶来救援的第二部队也因为泥泞的缘故无法发挥原有的机动力。

    指挥他们的奥利维尔率军拼死厮杀。将马的尸体收集起来当做防壁,将盾并排起来挡住从天而降的箭雨,他们如同地上爬行的虫豸一般缓慢的在泥中挣扎。

    经过殊死拼搏,奥利维尔终于杀出重围。

    可是,逃离敌军的时候,五千骑兵的纳瓦拉骑士团只剩下三千左右,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惨败。

    银色流星军本阵中,莉姆向马斯哈斯送去简短的赞辞。

    “真是精彩。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他们的阵型?”

    “我今年已经五十五了。”

    面对莉姆的疑问,马斯哈斯如此答道。

    “经过那么多岁月后肯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通过眼睛和耳朵储存在脑袋里的。只是如此而已。倒不如说莉姆艾莉夏大人才是,指挥得相当漂亮。”

    突然被褒奖的莉姆微微歪了歪头盔中的脑袋。

    “即使有必胜之策,即使能指挥大军,只要不能使士兵如自己所愿行动,就没有任何意义。仅仅十九岁的年轻人,能够如此漂亮的调兵遣将。老朽十九岁的时候还在以老爹很精神为借口玩物丧志着呢。”

    “玩占卜之类的吗?”

    “从泰格勒那里听说的吗,那个小混蛋……”

    “虽然感觉有些意外,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丢人的兴趣。”

    看着胡乱搔抓自己的灰胡子,一脸不爽的马斯哈斯,莉姆解释道。现在的银色流星军稍微获得了进行这类对话的从容。

    “……泰格勒这混蛋。一定要给我平安回来。老朽要给你说教说到你发誓再也不擅自行动为止!”

    “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让我帮忙。就算是我,也觉得那个人实在是太乱来了。”

    两人现在的心愿只有一个——泰格勒平安无事的归来。

    远离战场的草原上,从马上下来的泰格勒与罗兰面对面站着。艾伦和索菲一起站在泰格勒身后,并且依然在嘀嘀咕咕暗骂泰格勒。

    “真是的,这个笨蛋……身为大将就应该在后方好好待着,跑来做什么。”

    “阿拉阿拉。艾伦你明明很开心的样子,别装了啦。”

    被和往常一样稳重的口吻一下说中心思,艾伦一时语塞。

    “在后方老老实实的待着,这话不用我再说了吧?是不是下次得让莉姆再给你说一遍?”

    艾伦别开索菲的视线,盯着泰格勒的后背。刚才所见的泰格勒的脸色看上去糟糕得让人瞠目结舌。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并且连皮甲都没穿。身体状况可想而知。

    尽管如此,泰格勒仍毅然与黑骑士对峙。

    “沃鲁恩伯爵!”

    罗兰叫道。

    “我听说您将吉斯塔特军引进我国,是为了保护领土阿尔萨斯。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泰格勒回答。他笔直的盯着罗兰,继续道。

    “你调查一下就会知道,最起码和我一起的吉斯塔特军从没有对平民进行过掠夺之类的暴行。他们为我所雇用,为了阿尔萨斯的和平而战斗至今。”

    “这我知道。但是!也许在某一天,他们会露出侵略者的本性。比如这场战斗结束后,他们可能就会立刻袭击邻近的村镇。如果那样的话,你准备怎么做!”

    泰格勒毫无迷惘的立即回答。

    “为了守护布鲁奈的人民,与你所说的侵略者战斗!”

    罗兰瞪大眼睛。就算这是假话,但吉斯塔特的战姬们就在泰格勒的身边。如果没有心系人民的思念,没有和吉斯塔特的相互信赖,他还能说出刚才的话吗?

    “如果你怀疑泰格勒所说的话,索性和我们一起行动怎么样?”

    艾伦桀骜不驯的笑道。

    “我们的目的是泰纳尔迪耶公爵。打败他,让他偿还罪业,并得到应有的报酬后,我们就会从东北的国境离开。如何?”

    罗兰悄悄的笑了一下。要是能这么做的话,自己会有多高兴呢?

    “我无法接受这个邀请。能驾驭我们的只有王命,这是作为骑士的标准——骑士的规则。我们的剑为国家与人民而挥舞。纳瓦拉骑士团没有讨伐泰纳尔迪耶公爵的理由和权力。而且……也没有权力放过成为叛逆者的你。”

    该说的都已说完。虽然看起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罗兰还是决定闭上嘴巴,静静的架起迪兰达尔。

    “战斗前,我又一件东西想给你看。”

    泰格勒握紧黑弓,搭箭上弦。他全身都感到强烈的压力。肌肉开始悲鸣,伤口剧烈疼痛,鲜血不断渗出。同时箭身聚起不详的黑色光芒,一股将翻弄四周空气,不寻常的力量开始渐渐涌现。

    索菲吃惊的睁大眼睛。艾伦也一脸惊异,不过她所惊讶的和索菲不同。

    箭以离弦。罗兰右边几步的地面被凿开,大地都产生震动。升起的土尘被风吹散后,那个位置出现了一个走形了的圆锥状大坑。

    这支箭,展示了与刚才艾伦所放出的“横扫大气”匹敌的破坏力。

    “你也会用咒术之类的东西的吗?”

    罗兰的感想只有这个。泰格勒一边忍耐剧痛,一边盯着黑骑士。

    “可以请你退下吗?”

    “这是威胁吗?”

    “是的。”

    “——我明白了。”

    原本右手持剑的罗兰,将左手也放到剑柄上。双手紧紧握住迪兰达尔,并将其高高举起。这时,艾伦第一次注意到。昨天和今天的战斗中,罗兰一次都没有双手握剑过。甚至连击破龙技的时候,用的都是单手。

    “让我用全力回应你。”

    泰格勒倒吸一口冷气。刚才见面的时候,艾伦和索菲的脸上都浮现出明显的疲劳之色。自己来到此处之前,两位战姬联手都无法打倒的他,无愧为布鲁奈最强骑士。

    如果无法在这一箭里解决战斗的话,不止是泰格勒,大概连两位战姬都会当场殒命。

    泰格勒拉开弓弦。突然,体内传来的剧烈疼痛使他弯起身子。一股温热物体涌上喉头。红色液体从咬紧的牙齿缝隙中渗出,滴落在地。

    视野摇晃不止。连意识也变得朦胧起来。整个身体述说着生命的危机,渴望休息。

    败给伤痛,疲劳不堪的身子连一支箭也射不出去了。

    ——但是啊。

    绝不能在这里退缩。罗兰还没有解除战斗姿态。必须,打到他。为了继续前进。为了守护人民。

    泰格勒再次搭弓上箭。忽然,他感觉到背后有某种气息,回头一看,本应退下的艾伦与索菲站在那里。

    艾伦带着一副欲怒不怒的复杂表情看着泰格勒。索菲也一样,用既像安慰又像苛责的眼神凝视他。

    “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你是我的东西。我不准你擅自死掉。”

    艾伦将手贴上泰格勒的后背。然后索菲也以同样的动作支撑住他。

    “拜托你。请不要让艾伦悲伤。”

    在这个状态下,两位战姬各自架起自己的武器,既像在无声的说自己还有战意。也像是在展示守护泰格勒的气魄。

    泰格勒一瞬间迟疑了一下,看着罗兰。

    黑骑士毫无动静,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于是泰格勒下定决心。箭尖锁定罗兰,弓弦大幅度拉开,接近满月。

    艾伦的银闪与索菲的光华各自发出白色光芒。

    光华上无数的光之粒子飘零洒落,乘着风卷成漩涡,流到泰格勒的箭矢之上。使箭尖闪着黄金般的光辉。

    这股庞大力量的余波向空气逆流,将四人周围的空气化为暴风,狂乱呼啸。

    泰格勒两脚用力踩住地面。以箭尖为中心,发出白色光芒的风如螺旋状舞动,其中镶数以万计的光芒粒子嵌入风中,静静的扩大波纹。

    从箭中溢出的冲击波震动大地,扭曲大气。连艾伦与索菲都被迫后仰身子。

    “……真是无法形容。”

    绿柱石般的双眸中充满惊愕,索菲漏出一声感叹。艾伦听后一边用手压住白银长发,一边得意的笑道。

    “很厉害吧?但是,绝对不会让给你。”

    另一边,罗兰从指向自己的箭尖中,感觉到了异乎寻常的力量。艾伦与索菲放出的龙技——罗兰以为是妖术之流——让人不禁赞叹,但眼前的箭矢中传来了的东西凌驾于其上。

    ——不对。那股力量和战姬所释放的力量有根源性的差别。

    罗兰用直觉感知到,龙技和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的区别,但也仅止于此。毕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骑士,对那方面的东西知之甚少。

    于是罗兰停止思考。弓弦已拉至极限,自己的剑也高举过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脚重重的踏在地面上,如落地生根一般。

    “——放马过来!”

    全身迸发出驱散四周暴风的强烈威压,罗兰高声怒吼。

    “我要战胜你!为了守护我的人民!”

    松开弓弦。冲击麻痹了泰格勒的右手,狂暴的风压拍打着他的全身。即使如此,泰格勒依然纹丝不动。

    拖着长长的尾巴,箭矢如一支细长的光束向前突进。白色与黄金色的光辉交错乱舞,令人目眩。尽管被混杂着土沙的狂风猛烈击打,罗兰仍死死的盯住疾驰而来的箭。

    激突。

    炸飞山岳一般的巨大轰鸣声响彻天空,震撼大地。迪兰达尔漂亮的捕捉到了箭尖。可是,箭矢完全没有折断,反而要贯穿宝剑的刀刃似得继续逼近。

    这真是令人惊异的景象。布鲁奈最强骑士双手挥舞的剑之一击,竟然被一支箭扛了下来。两者的冲突过程中,因不断消磨而损耗的力量开始化为光芒四散与空气中。

    罗兰咬紧牙关,一根不剩的用上全身的肌肉与箭矢抗衡。被光芒灼烧的双眼开始视线模糊,被激突瞬间的轰响震撼的双耳也已经麻痹,但通过宝剑,他仍然维持着全身的感觉。剑尖丝毫没有动摇。

    ——我是……被陛下授予宝剑的骑士罗兰!

    当他心中如此叫道的时候,不知为何,罗兰想起了刚才泰格勒的话语。想起来了。

    为了守护,我的人民。

    为了保护人民而不顾流血投身战场,堵上性命的是谁?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是叛逆者。但是,将他定罪为叛逆者的是谁?

    ——我……从陛下那里接受宝剑。是为了守护人民才接受的……!

    “哦哦哦哦哦哦!”

    要将藏于内心的全部情感倾吐出来一般,罗兰厉声嘶吼。

    箭矢破碎,宝剑失去了目标向地面斩去。

    闪光炸裂,大地鸣动。大地被罗兰的剑砍出一条巨大的纵向裂纹。裂纹以恐怖的速度在地表上爬行,直到泰格勒的脚下。冲击波吹乱了泰格勒的头发。

    残留的光芒与残存的声音逐渐减小。烟雾散去,被蹂躏的地面上,两位相视而立的男人,以及两位屏着呼吸见证这一切的战姬的姿态渐渐显露出来。

    箭矢碎裂四散,而罗兰的身体完好无损。

    “……是我输了。”

    这句话,在泰格勒想说之前,罗兰先说了出来。泰格勒不明其意,困惑的盯着罗兰。

    在激突中,罗兰的漆黑铠甲产生了无数裂痕,连护手与护腿都碎裂到无法修复的状态。罗兰自身也散乱着头发,全身冒汗。紧紧握着的宝剑还嵌在大地之中。

    罗兰与泰格勒四目相对,嘶哑的说道。

    “手,抬不起来。不过好像没断。”

    这对他来说似乎是第一次体验到的感觉,罗兰露出了少年般疑惑的表情。

    手抬不起来并非虚言。不仅如此,连手指都已经僵硬,无法离开剑柄。尽管如此,如果罗兰仍然还有斗志的话,即使拖着剑也能斩杀掉泰格勒吧。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赢不了你。”

    比起在场的其他人,罗兰更早的理解了自己的败因。

    罗兰的肉体完美的回应了主人的期望。肉体不断挤榨自身,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但支撑肉体的精神却不是这样。他的精神没能彻底舍弃迷惘。

    “——我投降。”

    听到黑骑士的这句话之后,泰格勒的晃了晃身子,摔倒在地。

    在冬日寒风的吹拂下,泰格勒睁开了眼睛。

    “醒了吗?”

    伴随着温柔的声音,以青空为背景,艾伦的脸庞跃入他的眼帘。泰格勒注意到自己的脑袋正压在某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上。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睡在了艾伦的大腿上。泰格勒反身性的想起身。但艾伦轻轻的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

    “睡吧。至少,你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尽管在这里无法得知战场的情况,但艾伦不认为自己的军队会败北。并且,罗兰也认输了。

    他现在正前往骑士团准备宣告此事。再过不久战斗就会自己结束。

    泰格勒转动眼珠,左右张望,发现索菲也在。她依然带着往常的笑容,静静的站在身旁守望着他俩。注意到泰格勒的视线后,索菲很高兴的开口道。

    “如果觉得很硬的话不用顾虑直接说出来吧,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我会立刻代替艾伦为你膝枕的。”

    “少说废话,索菲。”

    艾伦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威胁她,然后略显不愉快的低头看着泰格勒。

    “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应该骂你是大笨蛋,还是应该对你说‘这么想死的话我马上把你的头砍下来’。”

    “就没有表扬我的选项吗?”

    “笨蛋。”

    艾伦用手拍打泰格勒的脸颊。与其说是拍打,更像是将手贴在他的脸上。

    比起言语,贴在双颊上的双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更让泰格勒感到温暖,他停下了动作。这时,他闻到了混在一起的自己的汗水味与青草的味道,以及某种甘甜的气味。

    “……好香啊。”

    省略了“你指的是什么”的疑问,艾伦似乎已经察觉到正确的答案。她满脸通红,再度轻轻的嘟哝一声,笨蛋。而其实并不是故意捉弄她而说这句话的泰格勒,也随着艾伦的反应脸热了起来。

    由于距离太近而让泰格勒无法冷静下来。他一边游移着视线,一边拼命回想失去意识之前的事。然后在脑海中找到了自己倒下之前的全部记忆。

    “那个,时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吗?就在刚才。”

    艾伦别开视线,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原来如此,“之后我就醒了啊”,泰格勒想到。

    大腿与手心让他感觉十分舒服,在此之上她的关心更让泰格勒开心。于是泰格勒不再顾虑,率直的接受了这份好意。他放弃了起身的打算,和艾伦一起仰望天空。

    “谢谢。”

    “别在意。虽然我和索菲已经原谅你了,不过我认为莉姆和马斯哈斯卿绝对不会向我们这样只说你一两句,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艾伦终于也冷静了下来。她用指尖轻轻地戳弄泰格勒的脸颊,微微笑道。想像了一下那个景象的泰格勒脸色一变,表情就像吃了一嘴杂草一样。索菲也扑哧一笑。

    安稳的微风,从三人之间吹拂而过。

    罗兰宣布投降的时候,骑士团的所有人一时都无法相信。

    但是,看到银色流星军停止攻击,向后退去的样子后,他们姑且卸下战斗姿态。理所当然的,很多人都想着,战斗终于结束了。

    “率领五千将士来到此地……现在失去了近一半吗。”

    憔悴不堪的奥利维尔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嘟哝道。但是最让他吃惊的是,归来时的罗兰的那副样子。

    黑发散乱,一脸疲惫,甚至可以说使他的象征的漆黑铠甲也破破烂烂了。

    “抱歉。”

    罗兰只说了一句。奥利维尔惊讶之极,一个不稳从马上摔了下来。身边的骑士慌忙过来搀扶,不过奥利维尔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他一边借着骑士的肩一边问道。

    “……发生了什么?”

    不仅罗兰的败北的事实让人无法相信,并且他的铠甲上无数的伤痕和裂纹怎么看都不像是剑,锡杖与箭造成的。连护手与护腿都几乎碎裂更让人感觉诡异。

    “我与他们交手,然后输了。仅此而已。”

    尽管话语很不充分,不过看到他这副姿态后奥利维尔只能接受。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这个后面再谈。”

    骑士们的反应分成了几乎相反的两部分。一部分人还是无法接受罗兰的投降与自军的战败,他们精神恍惚,茫然若失。另一部分人则要求继续战斗。

    “我们失去了将近两千的兄弟。不能就这样认输!团长与副团长大人仍然健在,只要向邻近的骑士团求援就必定能歼灭那群叛贼!”

    年轻的骑士们气急败坏的主张道。他们谁都无法接受团长罗兰的败北。“抱歉”,罗兰短声回应。内心纠结不已的他们,最终忍着泪水承认失败。

    另一方面,银色流星军也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毕竟这场战斗只是昨日败北之战的延伸。

    轻伤者与因之前的配置而几乎没有疲劳的人被尽可能的放到前面,与之相反的人则放在后方。

    在这样的前提下,艾伦与莉姆绞尽脑汁,不惜牺牲睡眠时间苦思排兵布阵。为了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四千三百名战士每一个人都投身于激战的漩涡中,并不断牺牲。

    在这种情况下,宣布胜利与战斗结束时,有的人都当场坐了下来,有的人直接躺倒在地,一动也不想动。就算边上有尸体和血潭也无所谓。这时连生者与死者几乎没法区别。

    最后,泰格勒与马斯哈斯终于实现了再会的心愿。

    其实马斯哈斯准备了两小时以上的说教台词,可是一见到累垮了的三人后,只能将这些话吞回肚里。

    泰格勒被艾伦与索菲左右搀扶着,同时两位战姬因也累得连散乱的头发都懒得梳理。

    马斯哈斯对泰格勒的怨念被平安归来的喜悦与胜利的安心感盖过。所以,他只装模作样的轻轻敲了敲泰格勒的背。

    因为伤口的影响后背疼痛不已,但泰格勒仍感到非常高兴。

    莉姆也和马斯哈斯差不多。她首先抱住艾伦,向她发泄了一阵感情后,用某种僵硬的冷淡表情低头看着泰格勒。

    “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如果是平常,泰格勒大概能从中察觉到喜悦与害羞掩饰之类的各种情感,但现在的他没有这份从容。他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我会增加课题。全部结束之前,禁止接触弓箭!”

    这似乎就是她的惩罚,的确符合她的风格。泰格勒虽然从心底里感觉很丢人,但果然还是不敢反抗。

    天亮后,两军就餐后,开始一起埋葬死者。这里是泰利托尔,欧吉耶子爵的领地。欧吉耶选择了一个离河流较远的山丘,提供给吉斯塔特军与纳瓦拉骑士团。

    这期间泰格勒从邻近的村镇那里购入大量的粮食犒劳将士们。并且为了奖励甚至将金器银器赐予他们。当然,这些都是泰格勒借来的钱。

    “从一个人的借款考虑这个数目非常恐怖呢。”

    同意泰格勒要求的莉姆没有忘记加上一句。

    她自然十分理解这个做法的必要性。尽管获得了胜利,但除了付出大量的牺牲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为了平息士兵的不满,这个处理方法是必要的。

    但是,他们无法调度到期望数量的粮食。因为冬天里,村镇比起金钱更优先进行粮食的储备。

    尽管如此,士兵们因为鱼汤中增加了一种配料,以及吃饭时候配给的葡萄酒中兑了少量蜂蜜便满足了。

    之后,为了对话两军终于摆起了宴席。

    银色流星军这边是泰格勒,艾伦与马斯哈斯三人,纳瓦拉骑士团这边是罗兰与奥利维尔两人。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第一个开口问道的人是罗兰。

    “前往奈梅塔克姆。”

    泰格勒阴沉着脸如此答道。奈梅塔克姆是泰纳尔迪耶公爵的领地,距此地只有数日的距离。

    但是,由于和纳瓦拉骑士团的冲突,银色流星军付出了巨大的损害。从此以后要与泰纳尔迪耶公爵战斗的话,现在的战力非常不足。这甚至让泰格勒与艾伦认真的考虑要不要雇用佣兵。

    说到底是因为没有愿意成为盟友的贵族。而且打败了纳瓦拉骑士团的事传开后,下次应该会有其他的骑士团前来讨伐。

    和以前一样,泰格勒没有时间了。

    “关于这件事,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

    罗兰的话让泰格勒与马斯哈斯都皱起眉头。艾伦的赤红双眸中充满了兴趣的情感,而奥利维尔因为内心无法接受而涨红了脸。

    “我去一趟王都,帮你取得谒见陛下的机会。”

    “没用的。”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马斯哈斯。

    “陛下他……已经衰弱得连谒见别人也做不到了。”

    陛下一直在玩积木这件事,不能说出口。

    “再说,你没能打倒我们这件事被泰纳尔迪耶和冈隆知道后,你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吗?他们肯定会怪罪于你啊。”

    “而且你说要借的时间又是多久?我们这边可没有那闲工夫。况且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其他的骑士团或贵族打过来。”

    艾伦双手抱臂向罗兰问道。泰格勒也表示否定。

    “马斯哈斯卿也为了我去过一趟王宫,然后不仅没能见到陛下,甚至还被人追杀。我认为现在的王都早就已经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多了。”

    “越危险越合我意。”

    似乎泰格勒他们的劝解反而让罗兰的态度更加坚硬。

    “作为布鲁奈的骑士,我必须去纠正错误。”

    随后,罗兰将背上的大剑连鞘一起取下,递给泰格勒。此剑即是迪兰达尔。

    泰格勒一脸迷惘的交互看着宝剑与罗兰。

    “这把剑寄放在你这。我将此剑作为证明,骑士罗兰认同你的正义。只要出示这把剑,其他的骑士团便会不战自退。并且只要不是非常愚蠢的贵族,看到这把剑后应该也会对你收手。”

    罗兰没有说出口,其实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传说中的骑士,身姿光芒四射。如果对方是为人民而战之人,这把宝剑会在他的手上也不足为奇。这便是罗兰的想法。

    “顺便让纳瓦拉骑士团跟我们一起战斗,还是不行吗?”

    艾伦如此问道。奥利维尔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做到像罗兰那样坦然,以事务性的口吻回答。

    “我们之后就会回到纳瓦拉要塞。毕竟不能一直让西方国境空着。”

    泰格勒接过宝剑,仔细的观察。他感觉这把剑非常重,并且有点奇妙。这大概也是和龙具或是自己的弓类似的特异之物。

    泰格勒稍微考虑了一会,然后做出了决断。他抬起头向罗兰答道。

    “我明白了。在你回来之前,这把剑就放在我这。还有,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将按兵不动。”

    泰格勒并不是单纯因为感伤而作此决定。而是因为增加兵力需要时间。

    通过不断换马,罗兰不分昼夜的策马疾行,只过了十多天左右就到达王都尼斯。

    这只有拥有超常体能的罗兰才办得到,如果是其他人大概早就在途中力尽倒地了。

    罗兰在王都利用一天时间休息并修整仪容。翌日,他前往拜访王宫。

    马斯哈斯作为地方贵族在王宫比较吃得开,而罗兰则有特别待遇。自从成为骑士后他经常在王宫露脸,虽然之后被分配到纳瓦拉骑士团,但每年国王都会召见他一次。因此近卫兵看到他后立刻让出道路。罗兰在王宫中笔直前进。

    “哦呀,这不是罗兰卿吗。到底怎么了?”

    刚到达最深处时,一个人叫住了罗兰。是冈隆公爵。

    冈隆的个子很矮。大概和十四,五岁的少年差不多。被奢华的袍子包裹住的身子也非常瘦小,手脚则细如孩童。他没有头发,并且任何时候都一直戴着丝质帽子。

    然后,他的眼睑很大,且一直眯着眼睛,导致看上去眼睛异常的细。甚至让人无法判断他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那样真的看得见吗”这样的传言出现了不止一次。

    从体型巨大的罗兰的角度看,就像小矮人的这样一个男人。同时还是感觉不到一丝可爱,令人毛骨悚然的丑恶小矮人。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有必须要向国王陛下陈述的事项。”

    罗兰板着脸,稍微传达了自己的来意。他讨厌这个男人。

    “嚯。既然来的是像你这样的骑士,也就是说事情很紧急喽。”

    冈隆故作夸张的向罗兰展示自己的惊讶。然后笑着说。

    “但是,陛下现在正在休息。我先帮你去问问陛下是否有空,在我回来前你就在其他房间里休息吧。如何?”

    “这样么。好吧,就这么办。”

    老实的答应后,罗兰离开了。没有继续纠缠是因为对方并没有表现出让他警惕的言行。并且之后冈隆要去取得许可,罗兰继续盘问他也只会浪费时间。所以只能等待。

    罗兰叫住一个侍从,准备借一间客室暂时休息。听到罗兰这个名字后,这个侍从立刻为他准备了一个房间。

    他被带进的是王宫深处的一个小小的房间。其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与几张椅子。没有其他任何日常器具。虽然没有窗户这点让他有点在意,不过因为只是准备稍微等待一会,所以罗兰决定就在这里休息。

    ——就算会对陛下不敬,我也要找个空挡潜入王室。

    罗兰模模糊糊的考虑着之后的打算。此时的他已经进入房间,坐上椅子。

    ——有人的气息。

    门外有将近十人。罗兰猛的踢开椅子站了起来,迅速冲向门。他认为大概是冈隆将士兵带过来。

    他用力的朝门踢了一脚。但是门只是小小的摇晃了一下,既没有打开,也没有坏掉。看来是从外面用铁板顶住了这扇门。这时,罗兰醒悟到,自己中计了。

    “感觉如何,罗兰?”

    声音从上方降下。罗兰抬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的角落上有一个四方形小孔。

    “你要干什么,冈隆。”

    既不胆怯也不畏缩,罗兰堂堂问道。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

    “连叛逆者都没有打倒,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出现在王宫。对这等不懂规矩的人施以惩罚,是我的任务。”

    话语结束的同时刺耳的振翅声响起,小孔中出现了黄色的虫子。虫子不止一只,而是接连不断的从孔中涌出,在房间里到处飞舞。每一只都有大拇指般大小。到最后虫子的数量达到数百只,它们四处飞舞,几乎要覆盖天花板与墙壁,振翅声震耳欲聋。

    “……蜂吗。”

    “这是蜂牢之刑。格雷亚斯特侯爵想出来的呐。”

    冈隆十分开心的声音从小孔中传来。

    “永别了,布鲁奈最强的骑士哟。”

    声音没有说到最后。

    向着站在房屋中央的罗兰,无数的毒蜂从各个方向聚集过来。

    冈隆的爪牙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是在之后的第二天。破晓时分他从孔中灌入了毒烟,现在蜂群应该已经死干净了。

    打开房门时,他不禁叫了起来。他看着房屋中,两脚发软,眼里甚至吓出了泪水。

    罗兰直挺挺的站在屋子中间,瞪视这边。他的全身被毒蜂蛰咬,身体异常的扭曲,肿胀的通红。

    不可能,那个男人想到。他曾见过多个被处以蜂牢之刑的人,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是躲在床上蜷着身子,用手遮着脸然后死去的。这是当然的,为了从毒蜂的袭击中保护自己,人必然会采取那样的行动。趴在床上,缩紧全身,即使如此面对数以百计的毒针缓慢而痛苦的断气。

    经过十分钟的调整,男人终于冷静下来。尽管还是害怕,不过他鼓起勇气,踏进房间。一边踩碎无数毒蜂的尸骸,一边接近罗兰,然后总算确认了。

    罗兰,站着死了。

    听到罗兰的死讯后,最先发怒的是泰纳尔迪耶公爵。好像比失去儿子时更加狂躁的他,在王宫走廊上高声的踩着地板前往冈隆公爵的所在地。

    “你这混蛋,在想什么!”

    没有问候,劈头问道。虽说两人相互问候时说的话常常都是讽刺和厌恶,但这次泰纳尔迪耶甚至省略了这步直接瞪着冈隆。

    尽管不及罗兰,但泰纳尔迪耶也有一副健壮的体魄,并且他到现在都一直保持着锻炼身体的习惯,从不懈怠。两人对峙时的情景就像大人瞪小孩一样。

    “你是指什么?”

    冈隆正了正帽子,心情愉快的装糊涂。

    “我说的是罗兰。为什么杀了他!”

    这对泰纳尔迪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计算失误。叫来罗兰与纳瓦拉骑士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泰纳尔迪耶自己。不过他只是准备让他们歼灭泰格勒与吉斯塔特军后就回到西方国境继续防御。

    交涉后得到的休战时间并不长,而且作为泰纳尔迪耶盟友的贵族多数都拥有西方的领土。

    “萨克斯坦和阿斯瓦尔肯定会嚣张起来啊。”

    最糟的情况下,为了确认罗兰的生死萨克斯坦与阿斯瓦尔很有可能会联手派兵攻来。

    但是,冈隆的反应就像是“这又怎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谁叫罗兰没有完成任务。”

    “因为这个就把他杀了吗!”

    泰纳尔迪耶愤然吼道。冈隆的行动实在难以理解。

    泰纳尔迪耶也有过凭感情而将人虐杀的经历。但是,他还是有分寸的。至少,对于还有利用价值的人他绝对不会施以如此残忍的刑罚。

    在他眼中,罗兰必须继续发挥他的作用。即使败给泰格勒,他的利用价值也没有大幅减少。

    但是,冈隆笑着搪塞愤怒的泰纳尔迪耶。

    “死都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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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7:4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终章


    一个士兵出现在等待罗兰归来的泰格勒他们面前的时候,是在一个寒冷冬天的早晨。此时的天空依然乌云密布。

    “我从亚历山德拉大人那里前来。”

    如此说道后,士兵将一封信交给艾伦。艾伦默默的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开始阅读。

    这一天,艾伦一脸阴沉的沉默不语,无论泰格勒怎么和她搭话,她都只含糊几句。

    第二天,艾伦主动向泰格勒搭话。

    “去不去骑马郊游?”

    “在这里吗?”

    泰格勒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然后惊讶的发现和自己说话的是艾伦。尽管白银长发的战姬嘴边浮现着微笑,但她的眼神却十分认真。

    这个时候,罗兰还没有到达王都,他的未来无人知晓。泰格勒也好艾伦也好,仅仅是掌握自己周围的动向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不……知道了。转换心情也是必要的呐。”

    随后泰格勒与艾伦乘着马离开了阵地。

    泰格勒不知道他们已经骑马跑了多少路。泰利托尔大多是茫茫的大草原,即使往远方看也看不到山岭与森林。景色十分单调。

    泰格勒一边迷迷糊糊的想着“到底要跑到哪里为止”,一边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忽然间,艾伦将马头掉转过来。泰格勒大吃一惊,但看到艾伦的表情后他把话吞了回去。

    她的脸色阴暗而充满焦虑。就像在被困顿在一片漆黑的迷宫中一般。

    “——泰格勒。”

    艾伦叫着泰格勒的名字,刚和他四目相交后却又移开视线。然后艾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泰格勒依然耐心的等着她。

    泰格勒所认识的艾伦,战姬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是一个想说就说,心直口快的人。经过半年左右的交往,泰格勒已经对她的这点了然于心。

    之后目光第三次相交,这次艾伦没有移开视线。她紧咬嘴唇,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的看着泰格勒。终于,她张开嘴,说出了冲击性的话语。

    “……可以让我回一次吉斯塔特吗?”

    看到她如此纠结,难以开口的样子,泰格勒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惊讶。尽管如此,听到这句话后的泰格勒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动摇,不安与狼狈在胸中激烈翻滚,奔腾,使泰格勒的情绪控制瞬间失效,他即将喊出感情用事的话。

    艾伦腰间的艾丽法尔向泰格勒的脸吹去微风。正好以绝佳的时机让泰格勒噎住,代替言语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银闪的意图让人难以捉摸。这个也许是和往常一样恶作剧一般的动作,救了泰格勒,以及艾伦。风停后,泰格勒终于压抑住感情,冷静了下来。

    他胡乱的抓抓自己毫无光泽的红头发,皱起脸。这里离吉斯塔特非常远。并且应该不是到达国境就可以了,所以距离应该比泰格勒想象的还要远,需要花费的时间也必然非常多。

    关于这点,艾伦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她才苦思冥想,下定决心之后,叫道泰格勒时又迷惘了。

    ——也就是说,事情非常难办吗。

    泰格勒刚冷静的思考了一下,他胸中的感情又再一次激昂起来。就算只是往返,一个月的时间也肯定不够。而且既然是让她苦恼这么久的难题,要解决它的话,泰格勒也不认为两三天会够。

    就算假设最短两个月,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她离开队伍这件事不仅会让他觉得无比艰辛。甚至泰格勒军的主力,吉斯塔特军都很可能会因为失去向心力而瓦解。

    随着拍打头发的节奏,他不知拔了多少根头发下来。

    ——但是……

    自己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多亏了艾伦的协助。如果没有她的帮助的话泰格勒连莱特梅利兹都离开不了。然后他只能眼睁睁的让阿尔萨斯被泰纳尔迪耶军烧成灰烬的消息随风四处飘散。

    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泰格勒终于做好了聆听的准备。他将这点用时间传达给艾伦。

    “……想说什么的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哦。”

    艾伦微微的苦笑一下,如此说道。她的眼角上似乎浮现出了泪珠。

    “拥有与莱特梅利兹接壤领土的战姬,共有两位。一个是你认识的柳德米拉。两一个是莎夏……亚历山德拉——她是我的恩人,我的挚友。”

    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当时艾伦刚成为战姬不久。

    一见面两人就意气相投,之后艾伦便从莎夏那里学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莎夏的领土雷古尼泽,被一个战姬入侵了。我必须去保护她。”

    泰格勒眉头紧锁。并非不能理解艾伦的话,而是觉得奇怪,那个名为莎夏的战姬自己不能战斗吗?

    不知是不是从泰格勒的表情中察觉到这个疑问,艾伦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莎夏和我相遇后不久就病倒了。今年夏天去见她的时候,她甚至连靠自己一个人走路都无法做到。但即使如此,莎夏的龙具仍然不打算离开她。她明明已经没有战斗的力气了……”

    泰格勒突然想起了在塔特拉山时听到的话。他不由的颤栗起来。

    ——是这样啊。就是说,如果龙具选择离开,原持有者便不再是战姬了吗……

    换句话说,就算身患重病,只要龙具不打算离开,持有者就不得不以战姬的身份继续生存下去。

    “我们曾发过誓。无论我们中的谁陷入危难时,另一边就算抛开一切也必须要前往对方的身边。”

    这是两人之间绝对不能违背的神圣誓约。

    “——我明白了。”

    泰格勒缓慢而认真的点点头。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自己会尽量想点办法的。”

    如果两人没有骑马的话,大概这时候艾伦会抱住泰格勒吧。她低着头隐藏自己哭泣的脸,拼命压抑兴奋的感情竭尽全力的向泰格勒道谢。

    “谢谢,泰格勒。真的……非常感谢。”

    在泰格勒身边留下以路力克为首的一千骑兵后,艾伦与莉姆准备将其他所有的吉斯塔特军全部带走。与艾伦一道,索菲也将回归祖国。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下次再见喽。”

    光华的耀姬抱着幼龙鲁尼耶,轻轻笑道。尽管她也知道泰格勒现在的艰难处境,但她依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而且,并不是没有让人乐观的事情。

    “虽然没了吉斯塔特军,但下次布鲁奈的骑士会成为你的伙伴哦。所以,请暂时忍耐一下。本来我也想和你说更多的话呢。”

    “谢谢。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泰格勒笑着反握住索菲的手。他顺手摸了摸鲁尼耶的脑袋,幼龙只是觉得很痒似得眯起眼睛,没有其他的动作。

    另一边的莉姆看上去比幼龙更加的冷淡。

    “我和艾丽奥诺拉大人很快就会回来。在此期间,请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做鲁莽的行动。”

    她的表情与声音一如既往,而握住泰格勒的手却非常用力,让泰格勒感到有些疼痛。她完全没注意到泰格勒正忍着痛,直到被艾伦提醒之前一直注视着这位使弓的少年,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

    泰格勒如字面意思一般十分疼痛的感受到了莉姆的心情。

    送走她们后,泰格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得向留下来的路力克问道。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光头骑士笑了笑,好像理所当然般答道。

    “因为布鲁奈的冬天比我国那冬天更暖和呢。自从我的脑袋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我就对寒冷十分敏感了。”

    艾伦向士兵们宣布他们即将回归吉斯塔特前往救援。然后,挑选出愿意留在泰格勒这边的一千位骑兵,让他们留下。

    布鲁奈兵也将近一千。这部分由马斯哈斯指挥。

    就这样耗费了数日进行整编的时候,泰格勒接到了罗兰的死讯。

    “罗兰被……?”

    无法相信。如此强大的骑士,居然死在战场之外。

    他还没完全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之时,又有新的噩耗传来。

    “姆奥吉奈尔两万大军已经突破东南国境。请立即支援。”

    与艾伦率领的吉斯塔特军不同,真正意义上的侵略者出现了。

    布鲁奈王国的冬天,即将被新的战火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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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7:49:4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后记


    大家好。和读过前卷的读者朋友们已经四个月不见了呢。我十分感激能阅读我其他会社作品的朋友们,和你们也有三个月没见了。

    非常感谢大家购买本书。我是川口士。

    虽然前卷的后记上写着如果顺利的话这本书就会在年末发售。不过……之后进展的不是很顺利,多亏了各方朋友的鼎力相助,最后终于能够按时出版。能让大家这么期待我感到很荣幸。

    对了,我想有不少朋友已经知道了,本作漫画化了!目前在月刊comic flapper上绝赞连载中。

    绘制漫画的是柳井伸彦老师。第一次看到漫画标题的时候,当时的我发出了“哦哦”,“嚯哦”等感动不已的叹息声。

    漫画目前的内容相当于和现在正在连载的本作第一卷。我觉得阅读漫画时得到的感受和阅读小说时不太一样,不过依然相当有趣。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阅览。

    活跃的艾伦,泰格勒,蒂塔,莉姆,以及阴沉的马斯哈斯甚至是锡安都很有看点。

    借这个场合,我想再次向柳井老师表达由衷的谢意。非常感谢。同时,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接下来是谢辞。“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吗?那么作为代替字数的增加你把这个战姬描写的更可爱一点”,一如既往的对我出些难题却又帮我增加页数的编辑I君,随着小说的进展不断的为新登场的战姬绘制美丽插图的よし☆ヲ老师,还有其他为本书作出努力的各位。我深深的向你们表示感谢。

    第四卷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明年春天出来。

    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川口 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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